夜幕笼罩在兴国军永兴县城的上空。
灯火阑珊,皓月当空。
远处隐隐约约似乎还能听到大江的涛声,又有谁能知道,在未来漫长的十年里,这条尚且澄澈的江水,将恒久的笼罩在漫天的厮杀声和船桨声中,并终究会被宋元无数将士的鲜血所染红。
叶应武在接风宴上喝了些许淡酒,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蒸馏这种高超技术,酿出的也不过就是后世米酒的级别,只要不像江镐在滕王阁上那样拿着一坛子硬灌,啤酒红酒喝过不少的叶大少还是不会那么轻易就人事不省的。
现在叶应武坐在府衙的议事堂内,前方的墙壁上挂着尚且算是详细的周边地图。那个时代的地图并不是画在薄薄的纸上,甚至再糊上一层塑料薄膜,而是刻在木板上,每一座山峦、每一条河流,都在那木板上留下深深的不可磨灭的痕迹。
咸淳二年的襄阳前线,比预想中的还要乐观一些,此时在襄阳、樊城两座重镇当中宋军云集十五万,而且都是久战精锐,再加之经过多年的经营,襄樊两城城高河宽,且都囤积有大量的弓弩箭矢、守城器具和粮草,否则历史上也不会在十七万蒙古大军包围、前来支援的友军接连败绩的绝境中还能苦苦坚持十年。
无论是和金兵还是元兵,南宋军队的两大优势便是守城和水战。襄樊之战最后蒙古军胜利,一个原因是因为重点发展水军并对南宋水师叛将刘整委以重任,另外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便是运来了足以威胁到襄阳城防的回回炮,一通乱轰。即使是消磨掉了宋军的这两大优势,最后还是吕文焕因为担忧城中百姓徒受战火而被迫投降。
现在除了在襄阳城中的南宋精锐,在兴国军还有张世杰统帅的水师,北岸蕲州、黄州还有苏刘义统帅的淮上精锐,如果叶应武再集结江南西路所有能战之士训练出来一支战斗力不俗的精兵,那么撕开蒙古的包围逆转整个襄樊形势也不是不可能的,要知道在真正的历史上,江南西路即使是在上官投降之后,地方豪强忠心华夏者不可计数,在文天祥来之前便不断有人揭竿而起,文天祥返回家乡之后更是将整个江南西路搅动的天翻地覆,也因此而为南宋小朝廷逃命争取到了宝贵的一线生机。
就算是襄阳之战败了,南宋岌岌可危,叶应武不信自己到时候拉着队伍往赣西南大山里一钻,蒙古骑兵又能耐我何?要知道那片山中最著名的一座,可是叫做井冈山的。
当然,以上种种都是设想,当务之急是怎么应对大有压境而来之意的蒙古大将阿术统帅的上万精锐。
叶应武身后,文天祥等人默然伫立,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地图的右下方,那里就是兴国军的位置,而和兴国军隔着大江相望的蕲州、黄州,代表这苏刘义的小小红色旗帜在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黑色旗帜当中显得分外的突出,也是分外的渺小。
“这一次是玩儿真的了?”江镐忍不住喃喃说道。
在他们出发的那一天蒙古骑兵就曾经骚扰过黄州边境,不过好在天降大雨硬生生的逼退了这股轻骑,不过等待天晴了之后,蒙古探哨甚至放到了黄州城外,吓得苏刘义急忙率兵北上,以期能够拖住阿术些许时间。
叶应武好歹还算是在庆元府和张麻子面对面拼过,怎么着也算是见识过什么叫做战争,虽然剿灭海盗这种级别的战斗看起来更像是两大黑帮街头火并。江镐他们甚至连这点儿经历都没有,突然意识到北方压境而来的蒙古骑兵是要玩儿真的了,除了每一个男儿都有的小小兴奋之外又焉能不紧张?
沉默片刻,叶应武霍然站起身来,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穆图上的沟壑山峦,自己的面前,是欧洲人口中的“上帝之鞭”,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和最强大的军队,而自己的身后,是整个华夏衣冠仅存的半壁江山。
即使是天之将倾,自己又有何选择?既然来了,便不会浑浑噩噩像前世一样声色犬马。
“是玩儿真的了。”叶应武淡淡的说道,他的从容使得室内紧张的气氛有些消散,“我等需要在一个月的时间之内,训练出来一直至少能和淮上精兵相匹敌的队伍,之后,某会带着在座诸君,渡过大江北上迎敌。至于到时北岸等待某们的,是苏刘义将军还是阿术,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不过某相信,大宋的气数,尚未尽。”
听天由命,听天由命!
可是真正的历史上,黄州、蕲州的守军几乎不堪一击,万余人便轻而易举的做了俘虏,不知道现在只是多了一个苏刘义,多了近万名淮上精锐,又能抵挡几时?
更何况千里赣鄱各州各府聚集起来的所谓的精锐,又能有多大的本领,能在这天之将倾的时刻逆天而为?
叶应武甚至懒得去想自己今后会怎么样,懒得去想襄樊之战的十年拉锯到底是何等的壮烈,现在只能说是走一步且算是一步吧。抬头看去,每一个人都神情各异,或担忧,或紧张,或兴奋,或期待,即使是最稳重的文天祥也是紧紧攥着拳头,目光炯炯。
“也罢,且散了吧。宋瑞兄,相烦速速打听那谢叠山到底在何方。”叶应武摆了摆手,窗外已经是明月高挂,灿烂的繁星宛如镶嵌在夜幕上的宝石。
在自己曾经生活了二十年的那个时代,如此的星空、如此的明月,已经很少能够看到了吧?
自然不知道面前这个正在望向窗外的年轻使君事实上是在想着一些毫不相干的事情,除了文天祥默然拱手表示领命之外,其余人都先一步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不想阻碍他们这位天资聪颖的使君思索未来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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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兴县城东北角,一户再普通不过的寻常人家。
厢房里有灯火一豆。
“吱呀”一声,主屋的房门推开,一名中年妇女缓步走出,手中还端着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饭碗,看到厢房尚且长明不息的灯火,轻轻叹息一声,一名总角小儿轻轻扯了扯中年妇女的衣角,眨着明亮的眼睛疑惑不解的用那清脆的童音说道:
“妈妈,爹爹还没有吃饭么?为什么他一直都在厢房里面,不跟我玩呢?”
中年妇女咬着牙没有说话,而是缓步走到厢房外,伸出手来犹豫再三之后方才敲响了房门:“良人,夜都如此深了,饭也都凉了,你且出来吧······”
厢房内默然了很久,里面那人并没有说话,而是径直将房门打开,却正是那陪着叶应武看过城北营地的那名小吏,只不过和白日里的土气和谦恭不同,此时的这名中年男子身穿白袍,腰悬玉佩,如果不是那沧桑憔悴的脸庞和两鬓在黑夜中分外扎眼的斑白,恐怕也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
中年妇女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良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眼眶中已经不知不觉的湿润起来。而那总角小儿却并没有此等深沉的感触,依旧笑嘻嘻的说道:“爹爹,你终于出来了,你今天还没有陪我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