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渊说道：</p>
“你不运心思量，那便是一句空话。你能时刻琢磨，在对战中做到此点，平时苦练技艺，有的放矢，凝神于此，而非漫无目的瞎练，这就不是一句空话。”</p>
陈钺若有所悟，点点头：“先生说得好像有些道理，能否再详细说说。”</p>
张渊说道：“做到后发先至，顺人之势，借人之力。要慢时稳得下来，稳如泰山。要快时，快得上去，能如电闪。似进而实退，对方以为你退时又出其不意而突进。”</p>
陈钺听得入神，连连点头。</p>
张渊继续道：“而最精要之点，无非十个字。”</p>
陈钺眼睛一亮，连忙问道：“哪十个字？”</p>
张渊说道：“乘他旧力略过，新力未发。”</p>
陈钺喃喃重复道：“旧力略过，新力未发？”</p>
张渊点头：“正是如此，只是要能做到，并非容易。不仅是要明了熟习技击套路。而且在心性上便要磨练。静得下心，沉得住气，耐得住屈，顶得住险，心要如明镜，对纤细至微之动静，也能明察秋寒。又要有果断雷厉之气魄，认定时机，便能施出雷霆一击的手段。”</p>
“如此才能做到‘乘他旧力略过，新力未发’，故此技击，尤其是兵器上较量，不仅是斗力，也是斗智，更是斗心。真正到境界高，斗的必定是修身功夫。而这修身功夫，却都在四书五经之中。你还说四书和武艺没多大关系？”</p>
陈钺摸摸脑袋，也还是有些迷惑的样子：</p>
“先生能否说的更具体一点，哪些话有直接关系？”</p>
张渊见他还是不开窍，只得说道：</p>
“就如《大学》中说‘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p>
“就这一句话，你便琢磨百遍千遍也不嫌多。”</p>
“你练棍法，练武艺，能知何处当止么？只是知止一节便是大学问。便是知何处当止，你又能真止得住么？知止而能止便要大毅力。</p>
“知止能定之后，方能求静。心静气凝，于喧闹场中亦如万籁俱寂，万物纷乱而不能扰，声色环绕而不为所迷，旁人欺辱而神不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如此方为安。</p>
“心之安宁，无论身处松懈无忧之乐土，千钧一发之险境，胜败攸关之隘口，皆能心细如发，思虑清明，如此方为能虑。</p>
“思虑之后有所得，所得或用于平日之苦练，或施于对战之临机。苟日新，日日新，又何愁你技艺不精进？，”</p>
“如你这等，练了些皮毛功夫，便骄狂自大，凌侮师长，心浮气躁，这四书固然没有读明白。就是武艺技击，也只能停留在下乘功夫而已，终究难以成器。”</p>
“《大学》言‘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p>
“读书也好，习武也好，终究需以修身功夫做根基，方可至于上乘。你修身功夫如此欠缺，还如此轻狂，只能是自招祸殃。”</p>
“颜朴打你个鼻青脸肿，也是给你当头棒喝，让你回头是岸。”</p>
这一番话说下来，陈钺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扑通一声，又跪在张渊面前。</p>
说道：“听先生一席话，茅塞顿开，钺知错了。”</p>
张渊摆摆手道：</p>
“你既然知错，不必跪在我的面前，还是去跪在何仁甫先生面前，向他认错。”</p>
陈钺倒也听话，见张渊如此说，便站了起来，走到何仁甫面前，双膝跪下，俯首道：</p>
“何山长，学生知错了。此后绝不将读书练武视为两途，虚心向学，再不敢恃技傲人，骄狂自大。”</p>
陈钺这一跪下，素来跟随他的那些童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一咬牙。也一起走到陈钺身后，向何仁甫跪下，齐声道：</p>
“学生知错了，以后再不造次，请山长责罚。”</p>
何仁甫一脸愕然，张大嘴巴，想要说几句话，一时之间却又发不出声音。</p>
他看看张岱，又看看张渊，目光既有着钦佩，又有着疑惑，还有几分羞愧。</p>
毕竟他身为书院山长，顽生作乱，自己不能教训服帖，反而是几个初来乍到的外人，两棍下来，再加一番论述，就让这些素来顽劣，难以管束的童生们心悦诚服，甘心拜倒。</p>
这绝不是他自己的荣誉。</p>
何仁甫只觉脸面上发烧，似乎都有些烫了。</p>
过了良久，才尴尬地苦笑了一下，抬抬手道：“你等既然已经知错，刚才陈钺也挨打了，就不必再另加责罚，起来吧。”</p>
陈钺听命而起，肃立在旁，简直和之前骄狂吵闹时判若两人。</p>
显然他决心从此以后真心实践一下“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p>
把原本觉得只是空话的句子，真心落于自己日常的一言一行，磨练心性。</p>
毕竟他真心希望自己能成为第一流的技击高手。</p>
那些以陈钺马首是瞻的童生，也学着他的样子安静肃立。</p>
何仁甫皱眉看着这些童生，忽然间觉得自己多年的四书五经，似乎也白读了。</p>
他用一种古怪地眼神看向张岱，突然道：</p>
“张宗子真不愧是天下名士，鄙人原先以为宗子只是文章做得好，清新脱俗，熟料这门客之中，竟如此藏龙卧虎，不但武技惊人，对四书也有如此精湛理解。三言两语便能将顽劣生徒说得五体投地。</p>
“鄙人忝为书院山长，却无此能耐，汗颜无地。”</p>
张岱摇手道：</p>
“何山长误会了，方才那两位不是我的门客，是我身边这位公子的仆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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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仁甫一听之下，瞪大眼睛，把视线转向朱由检，他这才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位年轻公子。</p>
说句实话，他原先见这公子皮肤白皙，少年俊秀，又听说过张岱某方面癖好，还曾经产生过一些不好的联想，以为张岱最开始对他说的什么旅途结识的友人，不过是托词。</p>
因此一直对这个年轻公子没正眼看过。</p>
现在听张岱说刚才那技惊四座，见识超群的两人，不过是这个公子的仆从。</p>
这才心中震动，有些悚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