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p>
大乾五十一年的恩科考试之日，天下着小雨，细雨婆娑。</p>
昨晚发生一切似乎没有在玉京留下任何的痕迹。</p>
赶考的士子们纷纷早起，往着殿试的地点贡院奔走，迎接人生的审判。</p>
举人一旦考上进士，便是鲤鱼跃龙门。</p>
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美事在向他们招手。</p>
大乾虽以武立国，却极重文事，有功名的读书人皆可免交皇粮，免除徭役，若是考了进士，更是不得了，执掌一方行政大权。</p>
大乾九十九个州，已经有超过一半的总督来自科举，考虑到大乾立国不过五十年，这一比例可谓相当惊人了。</p>
也正是为此，心学的力量才会如此强大，操控着绝大部分官员的选拔。</p>
如今科举在即，怎能不让众人齐聚一堂，议论纷纷呢？</p>
就连那些主持考试的官员们也在私底下悄悄议论。</p>
“青州的平安，甄家的甄英才，天心学院的李知行，贾家的贾博，精诚学院的庞希文，皆是才俊，不知道谁能夺得魁首。”</p>
“当然是那孝感动天的甄英才，他不仅文采斐然，器宇轩昂，更兼品德高尚，实乃上上之选。”</p>
“向侍郎是在选女婿不成，那甄英才早就被孟大学士看中，只等皇榜揭晓，向侍郎怕是来不及了吧。”</p>
礼部侍郎向弘文听着同僚调侃，不由得闹了一场大红脸，恼羞成怒般斥责道。</p>
“近十年来，科举状元皆为心学俊才，这一次科举，除了他还能有谁，你们莫不是想要那青州……”</p>
说道这里，向弘文连忙闭嘴，差点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p>
“不错，那青州平安，精通术数，生财有道，更是一诺千金，为灰生遗书而散千万两白银，古今罕见。”</p>
“此等人才，不成状元，莫不是让海外诸国笑我大乾不识人才。”</p>
户部侍郎孙兴昌，在一群心学官员之中，直接摆明车架，支持青州平安。</p>
这痴线！</p>
考官们心中暗骂。</p>
这孙兴昌来贡院，不过是做做表面工作，以防止杨盘认为所有的主考官都是心学门人，从而偏袒一方，可谁想到他竟然这般不合群。</p>
你只是来做表面工作的，科举这块地盘跟你没关系，不要捞过界了！</p>
其他主考官眼色一使，最擅长辩论的吏部侍郎于松年便出言批判平安。</p>
“我看这青州平安，不过是沽名钓誉，以财货乱世之徒。”</p>
“昔日子贡赎人，不受金，圣人非之。”</p>
“而今那平安骤献巨款，居心叵测，我等万万不可对此评价过高。”</p>
所谓子贡赎人，乃是上古传说中的一个典故，子贡赎还本国奴隶，却不去领取国家奖励，建立过高的道德标准，让圣人对他进行了教育批评。</p>
于松年用这个典故，显然是要指责平安这等捐献行为，把道德标准拉得太高，最终导致谁也做不到，等于废弃了道德。</p>
“尔等吃穿用度，国家开支，哪一样不要银子？”</p>
“修身空谈，于国无益。”</p>
“若那青州平安愿来户部，于某愿做门下走狗。”</p>
那于松年果然是奸猾之徒，反正他来做考官，也是走过场，既然是走过场，那就是不要负责任，直接开喷，为平安造势。</p>
青州平安眼下是理学与心学斗争的筹码，政治斗争的方法有很多，但最简单的方法永远就是，让对方难受。</p>
这王八蛋是一点体面都不讲了，跟疯狗一样乱咬。</p>
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p>
其他考官恨得牙痒痒的，准备再次反驳的时候，主考官李神光总算出场了，一出场便呵斥众人：</p>
“科举考试在即，国家取士大典，尔等不努力工作，却在这里空谈？”</p>
“若是考试出了差错，本官唯尔等是问。”</p>
“是，大人。”聚在一起讨论的考官顿时做了鸟兽散，巡视的巡视，检查的检查，发卷子的发卷子，整个会场动中有静，静中有动。</p>
而李神光的表情也极为凝重，此次科举不同寻常，陛下也曾警告一二，说是真空，无生两道的余孽准备兴风作浪，还跟云蒙帝国勾结。</p>
当下玉京算得上危机重重，但朝廷的体面，岂能为这些妖孽。延后国家大典？</p>
除开国家的危难，李神光所代表的心学，也是危机四伏。</p>
宰相大人在这一次科举过后，便会引咎辞职，而自己将要扛起心学的重任对抗四处扑来的理学大儒。</p>
青州平安将会成为一个标志，成为理学反攻倒算的标志。</p>
允许他高中榜眼，探花，但绝不能给他状元。</p>
就像当年洪玄机一样。</p>
否则理学受到鼓舞，心学苦心建立的秩序，就要面临崩塌，到时候树倒猢狲散，心学还能维持吗？</p>
“甄英才，不要辜负老夫的期望。”李神光紧握着尚方宝剑，凝视着考场的上空，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黑龙升腾而起，那是青州平安的位置，另外还有一条白龙凌云直上，那是甄英才的位置。</p>
此次科举考试的题目很简单，却暗藏玄机，李神光之所以事先交给孟知良给了甄英才泄题，便是怕他思路有误，误入歧途。</p>
考试题目只有八个字——</p>
“治国之道，何者为大？”</p>
这题有点意思啊。</p>
平安看到题目就忍不住想笑，好像看到了一个狡猾的考官，在背后暗藏杀机。</p>
按照大乾学术界目前最公认，也是认可度最高的说法，治国之道在于名分，其总结者乃是文坛领袖谢文渊，他在自己的成名作《礼书》一文中这样写到</p>
“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p>
“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公、侯、卿、大夫是也。”（注1）</p>
因为这文章对于心学士子来说是必修课，就连理学士子对这两句话也是熟烂于胸。</p>
看着会场的士子们个个面带喜色，便知道这题目有多简单了。</p>
但你这样撰写文章，考试成绩顶多主考官开恩，把你放进三甲。</p>
二甲的名单上注定不会有你。</p>
因为随便牵一条在大乾生活的狗来做题，它都知道要回答名分。</p>
所以这道题目本质上需要士子们思考三个问题。</p>
问题一，是谁出了这道题？</p>
问题二，他出这道题的目的是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