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山上栽满了茶花,无人打理,却依旧在风霜雨露中成长。
柳乘风已有许久不曾去向那座山,甚至不记得上次到那座山上究竟是什么时候,然而他对于山茶花的记忆却仍旧留存。
天魔门后山方向有一间庭院,那是他常去之地,作为天魔门之主,又是明面上的南境魔道最强者,他的时间并不宽裕,很多时候都要因为许多事务忙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将那些事务处理完毕,也得再将注意力放到自己的修行上。
一天十二个时辰,往往仅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供他自由支配。
有限的时间里,他做的却是无限的事。
怀揣的也是无尽的思念与追忆。
那株长得比大树还要高的蓍草所开出的杂枝杂叶真的很茂盛,好似可遮风挡雨的屋檐,然而事实上它并非一个躲雨的好地方。
每一个枝条,每一片草叶,都盛满了柳乘风的痛苦与悲伤。
它们没有化作魔气,也没有化作湿气,但它们具备的影响力却是比魔气和湿气还要强大许多。
修士也好,常人也罢,只要靠近了这株蓍草,即便当天风和日丽,天色晴朗,他们也定然再难感受到萦绕在周围的寸缕阳光。
那种滋味,比乌云蔽日,瓢泼大雨降下,湿润衣衫,有过之而无不及。
适合靠近它的只有柳乘风。
原因有很多。
因为他本就是这些痛苦和悲伤的主体,麻木了许多年,对这些负面情绪具备着非凡的抵抗力,并且还能在一段段阴暗中找到存在于许久之前的美好,哪怕是丝毫。
也因为药效的缘故,他不得不通过这种“触景伤情”的方式来加强自己对她的记忆。
今天他来的比往常要早了些。
待的时间明显多了些。
若无什么不同寻常的变化发生,他绝不会如此,更不会褪下那一件极为契合自身霸道气质的暗黑蟒袍,换上了以往未曾由儒转霸之时爱着的儒士青衫。
早已非儒的霸者负手而立,静静地站在庭院中心。
那株蓍草在他的左侧,与他相隔数丈,满院芬芳之际它独自传播悲伤。
柳乘风闭着眼,听着风,早早来到却未早早与它交流,并且在一个不那么合适的距离停留。
陌生的角度,熟悉的身份。
风声渐渐加大,仿佛在催促着他。
他终于在某一刻睁眼,却在瞥过那株蓍草一眼后就走到右侧小道上,蹲坐而下,凝视着栽种在两旁,颜色各异的山茶花。
这的确是一种极其漂亮,吸引人的花。
那座山他不再去,那里的花他不再管,但与它们同根而生的花卉却又出现在了他经常来到的庭院中。
意味着环境在变,山茶花对他的意义却仍自存留。
注意到蓍草,用心观察蓍草的习性,是受她的影响,导致他这个原本对花草之物并无多少兴趣的人也走入了这一条道中。
久而久之,他在这条道中也有了自己的发现和爱好。
其中,山茶花是最具代表性的一个,也是除了蓍草外,在他心中留存最久的花草之物。
说来好笑,他最初关注到山茶花的原因只是因为山茶花名中有茶,他以为与茶有关,想用山茶花泡出更好喝的茶水,这才去花心思。
但随着后来的深入了解,他发现除却少数几样茶花能够直接泡入茶中外,其他的大多都是用来研制成药物。
他欣赏妙手回春的医术医理,却并不感兴趣,更不羡慕,因为在他看来医者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便是任你医术超凡,也只能救回别人,无法自救。
这当真是又无奈又讽刺的事情。
他不曾想过为医,自然没有过多研究山茶花入药的方向,后来的很多时候,他都只是纯粹地喜爱山茶花的外观。
直到现在,山茶花的外观都对他有着颇大的吸引力。
就比如这间庭院中栽种的十余株山茶花。
形状各异,颜色各异。
单瓣、重瓣、六角、八角
墨黑、纯白、淡红、深红皆有。
彼此开得很繁,点缀在繁茂的青绿色树叶丛中,不只是方寸之地上的焦点,也不只局限于一种颜色的特性。
那看上去最漆黑最深沉的墨茶花,散发出的却是烈日下千尺清潭的特质,闪烁粼粼波光的同时又倒映着阳光。
那深红色的茶花,花蕊内部却也带着一点白,好比天上仙子将白云红霞揉合一处,以天丝为线,织成的轻绡。
最契合本身颜色的还是白山茶花。
如溅出的水珠一般晶莹清凉,沁入人心。
但最具备更多可能性的也是它。
白色最易被改变,被同化,一点墨汁溅洒上,它便可称墨黑,一点血液沾染上,它便可成殷红。
此时此刻,柳乘风专心凝视的便是与自己相隔最近的那株白色山茶花。
许多年过去,就算是倾城绝色的佳人,若仍旧只看外观,而不注意到其他,就算其本身具备着莫大的吸引力,厌倦心理也始终会不可避免地产生。
盯着白色茶花的柳乘风眼中并无厌倦之意。
这无疑代表着他已然从外观渗透到内在,在岁月的流逝中发现了茶花更多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