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沈佳音刚离开姚家时,姚爷见姚子庄回来,问:“玉君来了吗?”</p>
姚子庄被他这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想:堂哥的眼睛哪止是火眼金睛,黑灯瞎火的,有个门挡着,离那么远,堂哥怎么瞧见的?</p>
“是。”姚子庄噙着额头一把冷汗说,“我让玉君带嫂子出去玩玩。免得嫂子在屋里边闷着。”</p>
既然是堂弟的女朋友带自己老婆出去玩,姚爷似乎不好说什么。</p>
姚子庄却是被姚爷这一问,不知为何感觉哪里不妥了起来,避着姚爷的目光,走到了门口那儿。</p>
姚子宝和陆欢两个小伙子,坐在门槛上,各自拿了手机出来,头挨着头在看相片。这些相片,大都是这两天里,那些有意给他们说媒的媒人们发给他们看的相亲对象照片。一张张玉女照,年纪大多数是与他们年龄相近,偶尔几个年纪偏小一些,年纪比他们大的几乎很少。在中国传统里,还是夫妻中男人比女人年纪大比较普遍。</p>
或许是兴致高的缘故,两个人这样坐在门槛,寒风当着他们的面刮,他们都不觉得冷。</p>
姚子庄走过去,拍他们肩头说:“喂,你们俩看哪个美女呢,快给我瞧瞧。”</p>
“子庄哥,你就不用看了。你都有女朋友了。小心玉君姐回头找你算账。”陆欢嘴皮子比姚子宝快,一听姚子庄这么说很快反应过来,挑着眉斜着眼,冲姚子庄咧开一口白牙。</p>
陆欢这小子和君爷一样,是英雄气概,因此在女人里头人气挺高的,一点都不比姚子宝逊色。</p>
姚子庄望着他们两个帅气年轻的脸,摸摸自己下巴要长出的胡茬,感慨一声:“后生可畏。”</p>
姚子宝和陆欢也就没睬他了,就手机里的玉照评头论足,反正,那些美女一样有他们的照片,私下里肯定也是把他们两个的脸从唐僧评论到了猪八戒。</p>
“我觉得呢,你的口味,和我不一样。”陆欢与兄弟议论了半天后,得出一个奇妙的结论,是让他自己的眉头都不可思议地皱了起来,说,“我们两个,好像都被自己的哥影响太大了。你看看,你挑的这个,像不像你嫂子,斯斯文文秀秀气气的。我挑的这个呢,像不像白露姐?”</p>
别说,姚子宝仔细一想,真有些道理在里头。再把两人挑中的姑娘的玉照竖起来对照,联想兄弟说的话,心中叹了叹:“谁让,我们两个的哥,向来都是咱们的偶像。”</p>
做弟弟的,有威风凛凛的哥,自然是跟着哥的脚步走。说崇拜也好,说是自己想偷懒想安稳也好。</p>
陆欢道:“我是觉得我哥娶了白露姐以后,生活事业都更上一层楼。”</p>
“你以为你白露姐那种容易找吗?”姚子宝必须提醒下兄弟。</p>
白露确实是千里挑一的。在这社会里要再找到一个白露,太难了。不说白露对自己老公是死心塌地,再有白露本身那能力,那容貌,那家境。</p>
“那你说你嫂子那种就容易找了?”陆欢不甘心,说回他。</p>
按理说,沈佳音出身没有白露好,应该是比白露容易找。但是,说句实话,沈佳音那种老公说的是的性格,绝对算得上是现代女性中的奇葩了。</p>
“我以为,彼此彼此,够呛。”姚子宝拧着眉头道。</p>
他哥能找到沈佳音,应说是缘分天注定。</p>
两个人断断续续的话传进堂内,与姚爷一块坐着喝茶的姚子寒听着听着,都不禁嘴角微笑,对姚爷说:“哥,你瞧瞧你娶了这个媳妇后,兄弟们都不知不觉地要学起你来。”</p>
“这有什么好学的?”姚爷一边是挑着妖孽的长眉得意,另一边,装出一副长者的气派来,指导弟弟们的姻缘乾坤,“对象这种东西,要靠缘分的。不是说你一门心思喜欢谁,对方就能喜欢回你。往往,你回头一转,发现,原来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自己身后。”</p>
“那是谁的诗来着?好像是陆游的吧。”姚子寒有感而发,念道,“那人在灯火阑珊处。”</p>
对于诗情画意,姚爷是不及这个爱读书的堂弟浪漫,喝了口茶,回头,和堂弟说起正事儿:“华妙冰那项目怎么样了?”</p>
“过年了,年前几天,该歇的都歇,一块推到了年后才讨论。不过,沈家庄那边的计划是初步出炉了。太子那块,由于地方涉及腐败事件太多,市里面决定,缓一缓,将地产关系都理顺了,外面想进来重新投资的大集团,才能进来。两个项目若同时开工,都是大项目,恐怕市里精力有限,没法都顾及。因此市里现在是有两个方向的决策。”</p>
“两个方向?”</p>
“是,要么是两个项目取其一,一个先开工,一个等另外一个做完了,再开工,可以同时借鉴先做的那个的经验。本来这主意挺好,可以集中人力物力,但是,好像抗议的人比较多。”</p>
“抗议的人,都是考虑到自身利益吧。”</p>
“我替他们想,他们应该是考虑到怕被人抢占先机,或者是不想当前期的小白鼠。”</p>
姚爷听着嘴角刚微微弯出笑,心里细心一想,却发现好像没有这么简单。</p>
姚子寒说:“反正,太子被抓了,这些地是要让出来的。如果真有人,想把两个地方都占了,尤其是大集团,更不想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树立起劲敌吧,想一口气变成地方上的龙头老大。这比较符合资本集中的想法。”</p>
“所以你们市里的意见偏向于后一种?”</p>
“市里面,当然是欢迎投资商开发商,最好是资本雄厚的,世界上有名的大财阀进来。”</p>
如果这大资本愿意进来,把当地经济搞活了,市里的财政问题迎刃而解。这样的话,姚子寒空降到这个地方,算是政绩有了,位子可以坐稳了。</p>
“那你还忧愁什么?”姚爷在门口碰着他,就可以发现他并不像其他人过年那般兴高采烈,明显存有心事。</p>
“哥。”姚子寒苦涩,“现在市里面,当然,一是肯定把华妙冰和农科院的人奉为大英雄,因为是他们带来了科技,为当地的发展带来了曙光和生机。另一方面,有些人,确实是私底下,觉得华妙冰这些北京专家,好像有点不好沟通。”</p>
“怎么?北京的专家不是下地方去帮助你们的吗?怎么刁难你们了?他们不过是只带技术下乡,又怎么能左右你们当地政府了?”</p>
听姚爷这样说,就可以知道姚爷对这方面是不知情。姚子寒只得和他解释:“哥,你是不知道,决定权绝对不在我们市政府,是在农科院。因为技术转让,技术用在哪里,技术的专利权是在这些专家手里,我们当地要和哪个集团签合同,都是需要这些专家点头的,才能让他们把技术给我们用。”</p>
姚爷挑了眉:“你说农科院,卡着你们和谁谁谁签合约?”</p>
当地市政府有当地市政府的人脉,农科院有农科院自己的人脉。两边的人脉,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一致的。这个个都想投资,市政府县政府,都有自己想引荐的企业家,农科院,有自己合作长久的企业集团,这不就变成矛盾了。</p>
“一个大项目,都没人愿意退一步。何况是两个大项目合在一块儿,更没有人愿意退一步了。”姚子寒说。</p>
姚爷听在这,只觉得好笑,感觉堂弟这个脑子还是嫩了点,点了点迷津道:“子寒,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是你们政府该出面的事了。首先,你们这项目这么大,省批准了,定是要公开投标的。至于私底下,那些竞标的单位要怎么动作,是他们的事了,你们不需要插手。你现在只需要的是,管好你自己那班子人,免得他们搞些什么小动作,把你给牵连了。”</p>
姚子寒双目一亮,兴奋地说:“哥,是我走弯路了。我本来还想尽办法,想到时候随你回北京,让你牵线,和农科院的人再商谈协议,力图打好彼此间的关系。但哥你现在说的这番话,让我醍醐灌醒。咱们就照法律程序做,什么结果即是什么结果。”</p>
“是,因为如果是一个清官的话,自己没有利益在里头,何必焦急要化解两方面矛盾呢?有市场,有竞争,对你们当地政府和百姓都更好,对农科院当然也不会有坏处。”</p>
“我只要注意是不是有贪污腐败的行为在里头,不能让太子那样的事故伎重演了!”姚子寒捏紧了拳头说。</p>
姚爷点到即止,望了望手腕上的表,见时钟都过去快一个钟头了,王玉君带了他老婆出去,到这会儿都没有半点消息。老婆是初次到这个地方来,人生地不熟的。</p>
“哥——”姚子寒瞧见他眉间一抹忧思,笑了,说,“想嫂子了是不是?”</p>
“你嫂子第一天到这。”姚爷迫不及待地答道,一边说,一边已是站了起来往外走。</p>
几个弟弟都给他让开了路。既然都知道他是要去接老婆,当然没有一个会不知趣地跟过去当电灯泡。</p>
村子小,随便问一问人,就可以知道王玉君带了他老婆是去了哪里。</p>
正好,拒绝了宋瑶芝邀请的沈佳音,和王玉君一块走出了刘三婶的家门。</p>
天,像泼了墨般的浓黑,路口处的路灯,淡淡的黄色,像仙女的网纱一样温柔地撒下来。远处,过年的鞭炮,仍旧不时地响,噼里啪啦,听起来似远似近。</p>
沈佳音停住脚步的动作是那么简单而自然。相比之下,王玉君见冷不丁一个人影站在路口望着她们两个时,两只脚不由自主退了半步。</p>
伫立在路灯下的姚爷,长身玉立,一双犹如宝墨的墨眸,泛着幽深沉静的光泽,若是有半点心虚的人,都会被他墨眸里的这一丁光照到时,像刀子割到肉似的心惊胆战。</p>
“子业哥,你怎么来了?”王玉君心跳如雷,说这样一句平常的话,像八百米长跑一样喘息。</p>
姚爷的长眼,瞧了瞧她们刚走出来的那家住址,道:“这不是刘三婶的家吗?”</p>
“是,三婶她好客,招呼我们过来她家玩。”</p>
“只邀请你们两个?”</p>
“是——”刚答了这句,又觉不妥,王玉君改口,“当然不可能。子业哥,三婶是村里出了名的好客,到三婶家里玩的人可多了。”</p>
姚爷听着她改了口的话,面无表情。这令王玉君的心跳又加速了一倍。</p>
沈佳音从王玉君身边,走到了老公旁边。</p>
“走吧。”姚爷转了身,道。</p>
沈佳音正想着他是不是因为她来到刘三婶家里气着了,他伸出来的手,将她的手握住,看起来又不像怎么生气。</p>
王玉君见着她就这样被姚爷带走了,愣在原地。本来,自己是要送沈佳音回去的,这时候姚爷来接人更好不是吗。但是,姚爷那能洞穿一切的目光,让她不禁打个寒噤,连带着回身回到刘三婶家里的动作,都迟钝了起来。</p>
姚爷听王玉君脚步声没有跟来,喉咙里冷丁丁地哼了声。</p>
那人是堂弟的女朋友,他不好指手画脚。况且,他和这王玉君真算不上熟识。王玉君叫他一声子业哥,他愿意答声,都是因看在姚子庄的面上。然而,识相的女人,不该名分都没定下之前,得寸进尺,当真把自己当成谁家的女主人一般了。像之前他的婚礼上,客人名单里,就绝对不会有王玉君的名字。俨然是这个堂弟姚子庄,做事情,仍属于轻佻了些,自己都不知道这样迟迟不和王玉君定下关系,老一辈,也都把他对王玉君的关系定义定在了玩笑的位置上。</p>
一段路,走的是默默无声。沈佳音心头,随着天上移动的乌云,起伏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