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诸大臣在下头吵吵嚷嚷地乱议着,李世民的脸色虽无甚变化,可心中却百般不是滋味,无他,当初李世民之所以会将诸王全都轰出京师,正是不想因党争而误了朝局,可却没想到诸王虽都在外,党争不但没有就此消除,反倒更烈上了几分,一起子朝臣们看起来人人为公,实则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顿时大失所望,却又无法出言制止大臣们的议论,毕竟所议之事再怎么说都是朝务,总不能不让人议罢,李世民尽自心中不快,却也只能强忍着了,待得见李千赫气急之下失言受攻,虽也觉得好笑,但更多的是起了疑虑之心——一帮子皇子们的势力未免太大了些,竟已大到足以撼动朝局的地步,长此以往,如何了得?
疑虑之心既起,便有如一根刺扎在心间般令人难受不已,饶是李世民能忍,却也因此而不痛快到了极点,再一瞅见端坐在前墀下的太子李治那左扭右挪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更是有些子气不打一处来,立时重重地冷哼了一声,打断了朝臣们那些着实无甚趣味的争辩,沉着脸,扫视了下已然跪了一地的臣子们,沉吟了一下,还是放缓了语气道:“诸爱卿所言朕已知晓,既言军务,那就听听将军们是怎么看的好了,懋功,尔是两朝老将了,朕问尔,越王此举妥否?”
李世民这话一出,满大殿的朝臣们立时全都提起了心来,无他,先前李千赫情急之下,扯到了军务该由将军们来议,说穿了不过是因李贞在军队系列中威望极高,加之又是李靖、秦琼的弟子,且曾担当过兵部侍郎之官位,军中将领虽大多不曾公开表态过支持李贞,可基本上都是李贞的拥护者,如今李世民将球踢到将军们头上,这不是明摆着要放李贞一马么?一起子文官们虽都有心出言反对,可一见李世民脸色不善,却也没人敢当那个出头鸟,于是乎,满大殿朝臣们的眼光全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排在武将队列一人的李绩身上。
眼瞅着自个儿成了万众瞩目的对象,饶是李绩素性沉稳,却也立时额头见汗了,他自是知晓这个问题不好答,一个不小心便得罪了一大片,可不答又不行,李世民还在上头看着呢,李绩暗自叫苦之余,也只能站了出来道:“回禀陛下,老臣不曾见过何为军校,实不敢擅加揣测,只是老臣以为塞外之地兵危凶险,若无过人之胆略与能耐,实无法立足,是故,能与不能当以实效而论,此臣之愚见耳,望陛下明察。”
李绩不愧是老江湖了,这番话下来,绕了好几个弯子,既言自己不清楚实情,又不说军校之举是否违制,只说一切看能否取得实效,听起来是在支持李贞,可细细一琢磨,立马能觉他这番话说了跟没说也没啥区别了,倒叫一帮子朝臣们叹服其老辣之余,也不禁为之莞尔,只是当着圣上的面,谁也不敢笑将出来,一时间满大殿的朝臣们全都憋得难受至极。
李绩慎言,李世民早已知晓,此时见此老又使出了水磨功夫,却也无奈得很,无趣地挥了下手,示意李绩退下,眼光闪烁不定地在程咬金、苏定方、薛万彻等诸大将身上扫来扫去,直瞅得诸将心头狂跳不止,谁都怕老爷子点到自个儿的名,无他,暗中支持李贞是一回事,当庭为李贞辩解却是另一回事,万一因此失了圣心之余,又得罪了诸方势力,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成了大家伙心照不宣的共同选择。
失望,真的很有些子失望!见着一帮子将军们那躲躲闪闪的目光,李世民心中失望之余,不免也有些子失落,可也能体会得了诸将的心绪,倒也不忍再加以催逼,刚想着开口为李贞之事下个定论,却见秦怀玉大步从武将队列中大步行了出来,一头跪倒在地,高声道:“陛下,微臣以为李老将军所言甚是,战事凶险,兵圣有云,战守之道,本无常形,岂能因循守制,塞外之地诸方势力缠杂,府兵制纵好,却无根基,若不因地制宜,势无法与诸敌决胜疆场,故此,微臣以为越王殿下此举虽有冒失之嫌,却有大功于国,望陛下明察。”
“陛下,微臣不能苟同秦将军之言。”一见秦怀玉这员李贞的铁杆支持者站了出来,苏勖便知道形势有些子不对,也不等李世民表态,立刻跪直了身子,高声说道:“陛下,塞外离京师虽远,然八百里加急也不过五日可抵,越王殿下纵使有千般理由要变更军制,却也不差这区区数日时间,一纸奏章难乎?”
苏勖之言一出,满殿附和之声立时大作起来——苏勖所言正打在了秦怀玉所言的七寸上,言语间虽不曾明言,却暗示李贞此举乃是目无朝廷的表现,这一条纵有千般理由、万般道理,却也是个绕不过去的坎。
李世民戎马大半生,本身就极其精通武略,如何看不出李贞诸般部署都属于上佳之策,也不是不认可李贞因地制宜地变革军制,更不会因李贞杀了万余突厥老幼而怪其残暴,所虑者其实就是李贞之心何在,有没有将他这个父皇放在心中而已,这也正是李世民迟迟没有对安西之事下个明确定论的根由所在,此时苏勖当众道破了此事,倒令李世民对苏勖高看了一眼,一双眼不为人觉地眯缝了一下,精光一闪之后,饶有兴趣地看着秦怀玉道:“秦爱卿对此事可有何解释?”
秦怀玉早已得过纳隆的指点,对此问题心中早已有了准备,此时听得李世民问,却也不慌,恭敬地磕了个头,这才跪直了起来道:“陛下,越王殿下曾与微臣说过一句话,微臣时刻铭记在心,这话便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微臣时刻莫忘。”
秦怀玉没有直接回答李世民的问题,可话里却明白无误地说明了李贞之心,这般言语远比解释根由来得有力得多,倒叫李世民听得一愣之余,不禁为之叫绝不止,哈哈大笑了起来,鼓着掌道:“好,好一个‘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好,此事就此作罢议,传朕旨意:越王李贞辟地千里,破敌有功,加实封三百户,升安西都护府为大都护府,晋越王李贞为安西大都护府都督。”
李世民此言一出,不但不曾对李贞的越轨行为加以惩处,反倒大肆封赏,满大殿的朝臣们立时傻了眼,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一时间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可圣旨已下,诸臣尽自不服,却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可也没人出言称赞老爷子的英明,大殿中竟然出现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陛下,老臣有些疑虑,不知当讲不当讲。”就在一派死寂中,司徒长孙无忌终于稳不住了,他可不想看到李贞得势,这便站了出来,躬着身子,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说了一句。
长孙无忌与李贞之间的心结李世民心中自是有数,此时见长孙无忌出面,立时知晓长孙无忌必定是对自己先前的赏赐不满,虽满心不愿就七宗罪一事再生波折,可念及长孙无忌一向的忠心耿耿,却也不好不让长孙无忌说话,无奈之下,只好笑着道:“辅机,尔有话但讲不妨,朕听着呢。”
“多谢陛下。”长孙无忌很是恭敬地再次行了个礼,胖圆的脸颊抽了抽道:“陛下,老臣以为越王殿下有功自是当赏,这一条老臣绝无异议,只是,事虽有轻重缓急,可总得朝议之后方可行事,此为社稷法,却是违不得的,身为臣子,当须遵循无异,越王越礼行事,其心虽是为公,可却不足为群臣之表率,是故,老臣以为赏之余,也不可忽视此无礼非法之处,此臣之浅见耳,望陛下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