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城坐落在与黄河连接处,这里正好将前后套分隔开来,是一处重地。五原城处于土默特、杭锦旗、鄂尔多斯、鄂托克、阿拉善五大部落交接处,地势无比险要。各家都想握在手中,但却没有一家能够成功,因为,不管谁占据五原城,都会被另外四家围攻。
久而久之,这里竟然变成了无主之地,现在主宰五原城的是一伙马贼,是河套草原上最出名的马贼!这伙马贼的领人称马儿,烈马,他的名字叫马烈!
算起来这个马烈跟常威是老乡,虽然同为扶风人,但扶风马氏可比常家有名的多,东汉的伏波将军马援,汉末三国的马腾、马父子都是扶风马氏之后。
这马烈十岁之时跟随家人到塞外做生意,结果家人被马贼所杀,他自己也做了马贼的骑奴,从此,便跟随鞑靼人四处流浪逐水草而居。
马烈身为异乡贱奴,却忍辱负重,小小年纪便开始精练骑射武艺,终练就箭无虚,勇冠三军的高本事,后跟随他的领主,那位千户四处征战,在崇尚勇士的鞑靼军营里,凭借一身本领升为百夫长。
又跟随林丹汗东征后金,屡立战功,可惜天下大势不是他一个小人物能够改变的,林丹汗一败再败,手下部属也丢了个七七八八,马烈趁乱杀了他的领主,接管了他的手下。
在草原上生活了近二十年后,马烈不但深谙游牧骑兵的作战之道,更对各部族的活动地点,内部恩怨了如指掌。所以,才能凭借这一点,在五大部落之间周旋,成为五原城的主人。
在五原城外三十里乌梁素海与黄河、阴山交汇的地方,有一道关卡,叫做乌海关。守卫关卡之人是清一色的汉人打扮,口里说的也是陕西关中方言,“那些和尚、道士听了!此处归我家马将军管,要想过关,需要缴纳路税,每人十两银子或同等货物,童叟无欺!”
有意思,这些人比沿路乱抢乱杀的马贼规矩太多了!
常威也用标准的关中方言回道:“我们是出家人,一路上没有人收过钱。”
关上小头目咦地一声,“你们是何方人氏?”
常威道:“陕西扶风人。”
头目笑道:“竟然在这里遇上乡党了,那行,就不收你们路税了,可不要对别人说啊!”
常威连声道谢,等进了关,又道:“听说你们马将军是同乡故人,我们想去拜见一下,烦请尊驾引个路可好?我这里有一点碎散银子,不成敬意,各位军爷拿去买酒喝吧。”
“免了,不要说咱是同乡,不好要你的银子,便说咱们马将军军纪森严,从来不让咱们私收贿赂,要不然三十鞭子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常威几人面面相窥,反倒有些不适应了。不要说这一路遇见的马贼盗匪,即便归化城都没有这么守规矩的兵,甚至大明朝比这些人军纪好的部队都没有几支。
这下常威兴趣更浓,问明道路后,直奔五原故城而去,原本以为这里肯定比已经损毁的云内城还要残破,但到了五原城附近才现,城墙修缮完整,城池周围还引黄河水为护城河,附近各族百姓或耕或牧或工或商,秩序鼎然,自得其乐,实在是河套平原所罕见之胜景。
常威感慨道:“这马将军竟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能人啊!”
入得五原城只见街上百业兴旺,四城都有穿黑衣,带刀枪的士兵巡逻,治安良好,鼎鼎有条,丝毫没有从云川到乌梁关那三百里的匪气,反倒是像是西安府附近的一处县城。
“此人有大才!”常威立即和众人定下说辞。
到了城北,见一座三进庭院门前挂着‘五原县衙’的匾额,门口守着四个身穿黑衣的士兵,问明来意后,一人便转身进去通报。
过了一时,士兵将六人请了进去,只间堂上坐着一个身高九尺,雄壮如山的汉子,此人年约三十,白面八字须,面目威严,神情冷峻,双目似刀,身上穿着丝绸短衣,身前环绕着六个美貌胡姬,手捧玻璃杯正在品着鲜红如血的葡萄酒。
常威躬身行礼道:“葡萄美酒夜光杯,好雅兴!将军可姓马?”
“我就是马烈!”马烈把玩着酒杯道:“这酒杯是故乡商人从江南贩来的产物,一套价值三百两纹银,当真昂贵。”
常威顺势接茬道:“这套玻璃杯在江南,只值三两银子。”
马烈目光一动,挺身坐直道:“大和尚去过江南?”
韩追接口道:“我等不但去过江南,还与创制这酒杯的主人颇有交情。”
马烈双目一睁,凝声道:“酒杯的主人?诸位如何称呼?”
有兴趣就好!常威张了张嘴,看着左右胡姬,马烈昂然起身,抬手道:“诸位请随我来!”
到了后院一间静室坐定,韩追道:“小道终南山空空子,本名韩追,是秦国公常威的师兄。”
马烈登时双目炽热,抱拳行礼道:“失礼了!不知秦国公派道长来见我,所谓何事?”
好机敏的心思,常威面带笑意道:“将军为何说我们是国公派来的?”
马烈抬头看着南方道:“秦国公在镇远关阵斩林丹汗,如今更是驻兵府谷,显然意在河套。区区不才,手下虽只有三千骑士,但在草原上还算略有薄名,秦国公若真是盖世豪杰,迟早会联络某家!”
“将军高见!”常威赞一句,问道:“将军如何看林丹汗这个人?”
马烈目露鄙夷之色,“一介莽夫,毫无枭雄之姿,配不上可汗之位!”
常威又问:“额别和苏泰又是什么样的人?”
马烈道:“额别只是个十四五岁的毛孩子,冲动任性,何足道哉?苏泰却是个远胜男儿的女子。”
常威点点头再问:“以将军之间,国公若要图谋河套,该当如何行事?”
马烈沉声道:“我有上中下三策。”
常威正容道:“愿闻其详!”
“下策,国公轻骑出塞,攻占乌审旗、鄂托克;我出兵攻占杭锦旗,两军会师东套,剿灭鄂尔多斯部;而后齐齐出兵东北方,与杀虎口边军攻陷归化城。”
常威面无表情的问道:“中策如何?”
“中策,国公从镇远关溯河而上,我从五原向西,两路夹击,一举攻灭额别、苏泰,占领后套,再向东徐徐图之!”
常威又问:“上策如何?”
马烈目露神光:“上策,派人联络苏泰,请朝廷册封额别为可汗,苏泰为太后,而后扶植其势力,收拢阿拉善旗、杭锦旗为臂助,再加上苏泰的哈纳土门万户,足以巩固后套领地。”
“彼时,国公出动宁夏卫边军,两下挤压,摇摆不定的鄂托克部定然来投,到那时与延绥镇西、北、南三面进逼,降服乌审旗;再招募套内汉人,一举占领鄂尔多斯,而后,大军从杀虎口、东套、五原尽数合围,必可占领归化城。从此移民实边,攻可威胁后金侧后,守可为国家得十万精骑,实乃千古奇功!”
常威击掌赞叹:“真乃妙计也!”
先前常威想过这些计划,不过,细节并不完善,而马烈久在塞外,熟知各部之间关系。知道哪一部是墙头草,哪一部是死硬派,打谁拉谁,目标明确,照这个计划行事,真是事半功倍!
常威心中一动道:“这个计划如此详细完备,显然不是将军一时兴起之作,想必也废了不少心思吧?”
马烈凛然道:“我十岁出塞,家人被杀,从此成为骑奴,受尽欺辱,幸亏幼年读过书,知道卫青早年为奴之事,便时刻以卫青为榜样,鞭策自己。二十年来心向故国,无时无刻都想为国效力,收服河套。这些年更是走遍草原大漠,绘制了详细的地形图册,悉心研究各部落关系。幸而皇天不负,得遇秦国公这等锐意奋之士,得遇诸公,得以将心中计策道出,真是痛快!痛快!”
说罢搬出厚厚一摞地图和各部落人口、兵员、将领、草场、牲口等记录,数据之详细实在叫人叹为观止。
常威俯身拜倒在地,他还要去用‘美男计’不能报出真名,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谢意。
“将军真乃奇男儿也,当受我一拜!我立刻遣人回报秦国公,请他秘奏皇帝,为将军谋个官职!”
“寸功未立,何敢求官?”马烈将他扶起,又问:“秦国公有何谋划?”
常威笑道:“我等正准备进入后套,去探苏泰和额别的心意。眼下有件事,要请将军帮忙!”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