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舞士气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过好在重组后的部队是头脑简单的辎兵占了大多数,而且方才在与倭寇的战斗中他们并没有落在下风,当然这样的战绩理所当然地被那些藤牌手和鸟铳手们指责为谎报军功,不过这越发激起了辎兵们的斗志,自卑地向另一个极端转化,众人纷纷求战以证明自己。
常威还是让部队休息了半个时辰,对手已经不是和辎重兵们同样疲惫的柳生残兵了,而是冲田的虎狼之兵,贸然行动,只会落得个损兵折将,况且颜如玉、羽飘翎也需要时间来恢复内力。
羽飘翎却成了最受欢迎的人,飘渺的刀伤药远比军中那些常备药来的灵验有效,而这也极大地鼓舞了部队的士气。
等颜如玉内力恢复到了八成水准,常威知道是行动的时候了,吩咐把马蹄用布包好,众人踏上了东进黑石村的征程。
一路行来,官道上寂静无声,只是不时看到自己战友的尸体,有的被割了耳朵,有的被削去了鼻子,有的更是被开膛破腹,境况惨不忍睹。来不及掩埋这些尸体,众人只能咬牙咒骂,情绪越发激昂。
离黑石村三里,不见敌人的岗哨;再前进一里,依旧不见敌人的踪迹,等黑石村的轮廓出现在眼前,才看到一艘大船静静停泊在岸边,而村南的空地上已是人影皆无。
“冲田的动作怎么这么快?!”
常威心中大吃一惊,倒不是因为冲田竟然真的从这里撤退了,而是他撤退的速度竟远在想像之上,组织二百多人马上船可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颜如玉也是一脸的惊讶!
“将军何其迟也?”
等常威赶到岸边,就见从船舱踱出几人来,当中是一中年人,个子不高,身着汉人长衫,手持一把团扇,相貌平平,可举止十分儒雅,身后几员气势雄浑的大将很是陌生。
那中年人见常威横枪立马站在阵前,团扇一指,用半生不熟的汉话朗声笑道:“闻将军阵斩柳生、三上,缘何进兵如此迟缓,让我无缘与将军一战!”
声音不疾不徐,却是铿锵有力,在海风中竟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显然身怀不俗武功。
这个教书先生似的汉子就是倭寇首领冲田和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听他挑衅,常威当然不肯示弱,便讥笑道:“你逃得快,却怨我来得迟,想战,下船便战即是,在船上罗哩罗嗦什么!”
“年轻人急什么?有你这样的对手,某家高兴还来不及,岂会吝啬与你一战?!”
说话间,他从右边那人端着的锦盒里拎出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随手甩出,也不见他使了多大力气,那颗头颅便已越过十几丈的水面,啪的一声落在常威马前,正是胡链的人头。
“这样的角色,某家不感兴趣!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喔!”
身后的大声咒骂竟然压制不住冲田的声音,常威心中已重新估算了他的实力,冲田看来是完全靠着一身过人本领才坐上了首领的宝座,而能神勇无敌之上的柳生十兵卫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他至少有着龙榜前二十的实力。
“你不会失望的,死人又怎么会失望呢!冲田,你的人头暂寄在你脖子上,下次相遇,你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虽然冲田在船上常威够不着,但也不能放过削弱他实力和士气的机会。打仗最重钱粮,因为禁海令不可能长久执行,冲田只要有钱,补给就不会太困难,想断了他的粮草,就要斩断他和江南世家的联系,而松江又有几百里的海岸线,此次只是打了冲田一个埋伏,让他心生疑虑,从而离间他和江南世家的关系。
最关键的是要直接抓到冲田集团和江南世家联系的证据,从而将幕后黑手一网打尽。
这才是常威的最终目的!
月光下,冲田果然轻轻一皱眉头,嘴里嘟囔了句什么,虽然距离太远根本就听不到声音,可常威运足了目力,还是看出了他的唇形。
“运气?”
常威明白宗设心里早有怀疑,此刻听他隐约有意把一场埋伏说成一场遭遇,逆向思维的结果恐怕更把合作伙伴当成了奸细。见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常威一挥手,十几枝鸟铳从队伍中伸出,朝宗设齐射过去。
约十枚左右的铅丸从枪口激射而出,速度之快远在暗器和弓箭之上,更可怕的是,全力施展箭法和暗器的高手,最多只能支持几十次,可每一个鸟铳手的铅子袋里就有一百粒铅丸,虽然装鸟铳的时间足够让杀死他们十次,可十几枝鸟铳同时对着一个人的话,什么样的高手都难以全身而退。
然而这些鸟铳手因为缺乏训练而准头奇差,就算直奔目标而去的那三粒铅丸在行进了十几丈之后,速度也不再那么可怕,冲田和身后那些大将都用刀把铅丸给磕飞了,倭寇们是哈哈大笑,似乎讥讽明军在班门弄斧,然后听冲田一声令下,几人退入船舱,大船竖起风帆,二十几条长桨齐出,飞也似的朝大海深处驶去。
“下次?下一次的战斗又有几个人能活下来呢?”
听着身后士兵的大声咒骂,常威心中微微叹气,只是脸上却是夸张的神采飞扬,一场败中取胜的反攻虽然没有成为现实,可士气却要保留:“对,下一次决不会让倭寇再这么大摇大摆地溜走了。不过,弟兄们,现在……是清点战利品的时候了!”
毕竟只有半个时辰的撤退时间,战场并没有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十几件兵器甚至还有两具倭寇的尸体都被一心想立功的士兵们从隐蔽的角落里搜了出来,当然,这中间常威还曾听到一声兴奋的呼喊:“大人,这里还有个活的!”
等接到傅舟子的将令而返回松江佘山临时军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午后了。
“贺大人,不要再狡辩了!我和傅大人在南汇嘴北抗击着二百多倭寇,而能击溃胡大人的精兵少说也要五六十倭寇,冲田集团人数尚不足三百人--这可是贺大人你亲自提供的情报,黑石村怎么可能近一百五十名倭寇?!分明是你想推卸失败和逃跑的责任!”
吴思明指着常威的鼻子激愤道:“一百辎兵对一百五十倭寇,正面交手一次,只阵亡了三十七人,却斩敌二十余人,你以为那些辎兵是京营三大卫吗,那三十七名弟兄该是你望敌而逃的替死鬼吧!”
“吴大人,要不要我的辎兵和你的骑射手打上一仗呢?”
常威地反唇相讥道,心里却如同开锅了一般,战局竟和他想像的完全不同,几乎就在他接到傅舟子关于变化布置通报的同时,留守南汇嘴北的吴思明部遭到了二百五十名倭寇的奇袭,好在吴思明的部下着实强悍,利用地形优势顽强阻击,付出了四十多人的代价后终于等到了全军来援的傅舟子,倭寇以一敌二并没落下风,虽然留下了三十多具尸体,却得以从容向北撤退,傅舟子率部追击八十里,结果还是让敌人逃走了。
“冲田集团的兵力竟有五百人之多?”
“冲田攻击具有相当大的目的性,决不是一两场偶然的遭遇战,他从什么地方得到的情报?”
“还有冲田部下可疑的骑兵,他哪儿弄来了那么多战马?”
“江南哪个世家有这样的实力,有这样的胆量,敢提供如此力度的支持?”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地涌上心头,嘴上却还要应付吴思明尖刻的指责:“对于冲田集团人数上的偏差,我承认我的情报有误。”
因为傅舟子后来参战的缘故,常威无法否认吴思明曾经面对的倭寇人数:“对于我的失误,请傅大人责罚,不过,就此抹杀辎兵们的功劳,不怕士卒寒心吗?”
“或许贺老弟遇上的是倭寇的辎兵哩!”
曾亮打着圆场道,他脸上并没有太多沮丧,此番剿倭营全军出动,唯一的一场完胜就是他所率的六艘苍山铁一举击沉了在小七岛外遭遇的两艘倭寇补给船,并且缴获了两万多两白银,让剿倭营苍白的战绩上多了几分亮色。
“不要再吵了,我相信贺大人的判断。”
傅舟子沉默良久,终于发话了:“吴大人,本官和你在南汇嘴北并没有见到冲田,按照军方的情报,那人该是冲田集团的二号人物神户良太。”
“所以,贺大人在黑石村遭遇的很可能是倭寇的主力,也只有倭寇的主力才能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将胡大人击溃。万幸,贺大人率部斩杀柳生十兵卫和三上左之助,这本就是奇功一件!”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何况,对我来说,你们的争论没有丝毫意义!军方需要英雄,剿倭营的士气也必须保证,所以吴大人坚守阵地的不动如山与贺大人挽救辎兵的其疾如风和曾大人的侵略如火一样,都将成为剿倭营的典范。只是倭寇的实力大大超出我们事前的预料,我已经上报南京守备徐公爷,请他再增派五百精兵。众将则要深刻检讨此番作战的经验,以利再战!”
“无畏,照你的说法,辎兵的战绩八成要记在你个人头上,这样的战例对于大规模作战来说,几乎没有任何价值。”
傅舟子听常威详细说明了黑石村的战况,叹了口气,又道:“何况,柳生和三上只是倭寇中的两员猛将而已,论智谋尚不及神户良太,那小子对局势的判断异常敏锐,发现有被我合围歼灭的危险,毫不犹豫地就撤退了,而且沿途设下种种迷魂阵,迫我放慢追击的速度,从容逃逸。”
“不能说辎兵一无是处。”
常威反驳了一句之后,才道:“冲田手下人数增加并不可忧,禁海之后,小股倭寇一时补给困难,很可能投向冲田,而同理,一旦禁海令松动,冲田集团或许就会分裂。”
“更让我担忧的是,冲田是如何得知我军行踪的呢?他攻击吴思明和胡链的时机看起来决不是一场简单的遭遇战!而在黑石村,或许是因为我转移了阵地,敌人又知道对手是通常没有什么战斗力的辎兵,才放松了警惕吧!”
“这该怨我,虽然从各卫调遣来了精兵强将,却也惊动了不少人,军队看来也有倭寇的奸细,何况此地与松江府距离太近,补给又都依靠松江府,想知道部队调动的情报也不太困难!此番增兵一到,我就要另换地点,重建军营。”
“真的这么简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