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边,客栈点起了牛油灯,摇曳的灯光给屋子里的一切都涂上了一层暧昧的颜色。?火然?文????????r?a?n?e?n?`n?e?t
投宿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兼做饭堂的客栈大厅也几乎座无虚席,南北客商、往来学子成群地聚在一起饮酒作乐,柳莺们也开始挨桌招揽生意了。
常威和颜如玉离开宁波后就没有好好休息过,着实都有些倦了,可宗亮粱克成这两个彼此之间充满了敌意的家伙此时却难得的默契起来,两人的话题天南海北,层出不穷,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
粱克成把常威牵制住的目的自然相当明确--他的行程要尽快报告给楚天阔和江南武林同盟,以便采取应对之策。
随着七连环毒性的消减,江南、江北两大集团的战意就越强烈,这会影响常威清缴倭寇的战事,因此他在谈判桌上回旋的余地自然也就越来越小,楚天阔可以利用他急于与江南武林达成和解的念头,来为其争取更大的利益。能多拖常威一天,金戈会可能得到的利益或许就多一分。
实际上,常威还巴不得他们闹大一些,闹的越大越好,剿倭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任何江湖门派协助,非要说协助,那常威也希望他们和倭寇、和幕后的江南世家是一伙的,正好一网打尽!
如今的江南形势,可以说是各怀鬼胎,各有所图!
粱克成是为了金戈会,可宗亮为什么也不急着离开了呢?看他当初行色匆匆的样子,实在不该像现在这般悠闲啊!
“……真正顶好的原汁原味的白鱼白虾是湖州府三景园的三白汤,和苏州松鹤楼的炒三鲜、杭州楼外楼的脆三生并称江南三大鲜。这里的三白汤,味道可差了许多,季节也不对了。”粱克成尝了尝老板刚端上来的鱼汤,随口评论道。
金创本来忌发物,可粱克成此刻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因为店家拿手的菜几乎已经吃了三分之一,就连桌上的碗碟都已经换过好几回,不吃鱼虾,就实在没有别的可吃了。
“三景园的三白汤我又不是没喝过,那算什么原汁原味!真正的原汁原味,是刚刚从太湖里捞出来的还在活蹦乱跳的虾子,生生地咬上一口,呵,那才叫美味呢!若是再佐以倭国的芥辣,当真妙不可言!”宗亮立刻反驳道,而这一个多时辰里,两人就是这样争论不休。
“太湖?宗亮该不会也是飘渺弟子吧?”常威脑海里冒出这个疯狂而荒诞的念头,随即摇摇头,“粱克成会飘渺武功已经够惊人的了,宗亮断无可能!”
三白汤里的白鱼白虾都是太湖着名的特产,宗亮既然在太湖待过,大概顿顿饭都少不了它们,不过李思见识之广则出乎意料。
常威经之杂,涉足之丰,是绝大多数同龄人所无法比拟的,很多像他这么大的年轻人,足迹甚至不出方圆十里。
可粱克成显然是个例外,他去过的地方,可能不比常威少,因为当他评论起某地风俗的时候,都是言之凿凿,绝非信口开河,显然是亲眼所见的缘故。
可他既然足迹遍及江东,又在江湖上行走,为什么老何、老高、颜如玉的情报网却没有多少他的消息?
自粱克成横空出世以后,七海盟就开始安排人手搜集他的情报。粱克成人物卓尔不凡,无论在哪里都是令人注目的对象,故而从他去年现身武林大会之后的行踪,常威的情报网掌握了十之七八,不过,他之前的消息,却根本没有一星半点,彷佛是凭空蹦出了这么一个出色的人物。除了他自己所说的在鹰潭府龙虎山上读书、习武。
“老宗,你这吃法,鲜则鲜矣,可和上古时代的先民有什么两样?”常威驳了宗亮一句,转头问粱克成道:“湖州三景园我是闻名已久,可惜一直无缘前去一饱口福,不知除了这三白汤之外,这三景园还有哪些拿手好菜?”
“多了!”女儿红后劲十足,常威和宗亮又颇有默契地要灌醉粱克成,饶是他内功精湛,两斤多女儿红下肚,话也就多了起来:“鲜莼烩银鱼、芙蓉银鱼、香芹白虾干、两吃昂刺鱼、汤泡太湖黄蚬……”一口气说了不下四五十种。
“这么多!”常威嘴上感慨,心里却蓦地一动--要把三景园这些拿手菜的好处一一道来,粱克成大概是每道菜都亲自品尝过,就算一顿饭吃上七八种,也要连吃三天。
何况,许多菜品的用料有着严格的季节要求,就像太湖白鱼是梅后十五日为佳,而湖蟹则是中秋前后最为肥美,两者上市的时间足足相差百日,不用细算就知道,粱克成究竟需要在湖州待多久,才能把三景园吃得如此烂熟。
这厮对湖州竟如此熟悉!
一想到湖州这个地方,常威突然觉得胸中豁然开朗,常威的敌人--闵承弼、楚天阔、许家,可都是湖州世族啊。
虽说梁家世居常州,可粱克成在湖州待的日子不短,这说明跟湖州世家的联系很密切,进一步想,湖州地处太湖岸边,很可能飘渺在湖州有据点,所以,粱克成在湖州跟飘渺的人学过武功。
联系这三方的情形,那岂不是说梁家、湖州世家、飘渺,关系非同小可,甚至有可能已经结成了同盟?
怪不得一见到这厮就烦他要命,原来是隐藏的敌人啊!梁家竟然藏的这么深!
常威在一瞬间就抓住了背后的真相!
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宗亮,宗亮似乎没有留意到粱克成无疑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他的心思至少有一半落在了才回到客栈不久的赵清扬身上,和赵在一起的十几个江湖汉子里,赫然就有被宗亮呵斥的那个同盟会小头目,他一边低声和赵说话,一边指指点点着宗亮和常威,显然是在向赵汇报之前发生的事情。
“老宗,你紧张什么!”
粱克成终于发现了宗亮的异常,顺着宗亮的目光望过去,发现了赵清扬等人:“莫非你和赵门主结下了什么梁子?”
宗亮没言语,只是瞪了向这边射来探寻目光的赵清扬一眼,随即一盏刚烫好的女儿红又转眼就下了肚,他眼角到耳垂的那道疤痕也因为酒气上涌的缘故而凸了起来,让他那张胖脸多了三分凶恶。
粱克成似醉非醉的话语又让常威窥视到了他思想一斑,一向行事低调的赵清扬惹上宗亮的可能性小之又小,如果赵有什么地方能让宗亮寝食不安的话,只能说他背后庞大的江南同盟实力使眼下失去了靠山的宗亮心有所忌,而金戈会和鹰爪帮的短暂合作显然已成了史云烟。
不过,闵承弼想来绝不会傻到逼反鹰爪帮的地步,常威暗忖道:就算宗亮、练达等人不宜多在江湖行走,鹰爪帮暂时失去了钳制作用,也没有必要非置他们于死地。
退一万步说,闵承弼一旦下决心铲除他们,以金戈会的霹雳手段,宗亮早该横尸街头了,绝不敢这般大摇大摆地在嘉兴露面,毕竟这里还是浙江地界。
此番宗亮离开宁波,八成是他自身的原因,而鹰爪帮的风流云散或许只是他的托词或者错觉。
当然,另外两成可能就是宗亮过人的嗅觉察觉到了什么不妥,故而先发制人,脱离了闵承弼的控制。
“赵门主能否过来一叙?我是常威。”让小二去请赵清扬,见他有点犹豫,常威又高声邀请。宗亮脸色微有不豫,却没开口反对。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听到常威报出姓名,那些唿三喝四的江湖汉子一下子都闭上了嘴,大厅里顿时安静了许多。
那些南北行商一时摸不着头绪,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常威的来,其中就有消息灵通的商贩,说这是秦国公,众人恍然大悟之余又有些惴惴不安。
赵清扬闻言也是一脸诧异,忙起身赶了过来,刚想施礼,却被常威拦住了:“随意就好,否则,梁兄、老宗要拘谨了。”
又道:“十天前我在太湖曾巧遇令高徒姚鼐之,也见到了贵门新加盟的杨千里,贵门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让人好生兴奋。”
随即端起酒杯,敬道:“这都是赵门主领导有方啊!”
赵清扬连说不敢,人却下意识地瞥了粱克成一眼,脸色微微有些尴尬,毕竟江南同盟的主力金戈会和常威不合的事情在江湖上是尽人皆知的。不过,明面上的事情想瞒下肯定是行不通的。
“哼,赵门主野心大得很,人家可是惦记着地榜十大的名头呢!”
旁边突然传来阴阳怪气的讥讽,在座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朝发声之处望去。却见一对中年夫妇从楼梯走下,那妇人斜着眼睛正冷冷注视着常威等人,她身边,老实巴交的丈夫一脸不知所措,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的妻子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这夫妻俩并不陌生,正是在武林大会上颇有声望的‘四方刀’杜真夫妇。
杜真想必是认出了粱克成和宗亮,脸色颇有些紧张,一面连说“得罪”,一面去扯妻子的衣袖。
那妇人不耐烦地一挥胳膊,瞪了他一眼,大声道:“什么得罪?!咱们得罪谁啦?我说错了吗?他奇门若不是惦记着地榜十大,干嘛眼巴巴地派宋清波大老远地去泉州请人家,而且去了还不止一次呢!”
杜真越发尴尬,倒是赵清扬此刻却静下心来,也不去看脸色有些阴沉的李思,从容地自斟自酌起来。
“杜夫人,所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地榜十大门派乃是江湖公认的荣耀,倘若赵门主要凭自己的努力真刀真枪地打入十大也算有野心的话,那么贤伉俪怒杀倭寇是不是也算是沽名钓誉呢?”常威笑道。
“你这淫贼,我没和你说话,你插的哪门子嘴!”妇人冷笑一声,不屑地道。
桌上的人一下子全愣住了,谁也没想到,这妇人说话竟然如此不留情面。说起来,这一年多,随着常威身份的不断变化,他已经很少听到“淫贼”这个称唿了。
即便有,也是闺房里的戏嚯之语,骤然听到这么一声‘淫贼’,诸多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竟有点痴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心下一阵感慨,不经意间,自己已经是个老江湖了。
真是江湖岁月催人老啊!
常威望着杜真夫妇,这夫妻俩穿着寒酸了许多,衣服洗得发白,甚至打上了几处补丁,显然生活并不如意。
想想并不奇怪,这夫妇俩嫉恶如仇,杜大娘更是嘴不饶人,而这年头做生意的哪个没点违法乱纪的事情,雇用了这夫妻俩,还要防备着他们别检举揭发了自己,一来二去的,谁还肯用他们?
年初的时候,倒是还有官府雇佣他们做事,等潇湘馆转手金戈会、鹰爪帮进驻宁波之后,当地的混混被打压的根本兴不起什么风浪,宁波治安空前良好,官府也用不着他们来压阵了,何况,就算需要人手,金戈会、鹰爪帮和红樱会旗下不乏高手,何必舍近求远?
只是这夫妻俩好歹也算是浙东道上的硬手,金戈会怎么没把两人招揽进来呢?
常威正心念电转,颜如玉偷偷给他使了个眼色,随即站起身来,罕见的面带微笑,迎上杜真夫妇。
“您就是威震浙东的红娘子杜夫人吧!”颜如玉抱拳行礼道:“相公好几次提起过您,说您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实是江湖的典范。”
“姑娘言重了,老身可不敢当!”杜氏冷冷地道,只是面对风姿卓绝的颜如玉,她语气还是不由自主地缓和下来:“姑娘是?”
“我姓颜,秦国公是我相公,小女子是他的侍妾。”
“好好一姑娘,怎么就嫁给那淫贼了?等等,你是白莲妖女颜如玉?”杜氏先是惋惜,后是惊讶,似乎没想到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的女人,竟然拥有这等绝世容貌。
颜如玉也不着恼,上前拉住杜氏的手,却是一脸的委屈:“你误会我家相公了,那些传言都是别有用心的人造谣生事,生生把我家相公妖魔化,变成了一个淫贼。还有一些是武林大会那些江湖人乱起哄,事实上……”
她突然停住话头,回头瞥了一眼,才对妇人续道:“男人的话题总离不了打打杀杀的,听着让人难受。若是你对我家相公的故事感兴趣,不如换个清静的地方,晚辈一一给你道来。”
说着,半搀半拉地把她拽到了角落一处空闲的桌子旁坐下。
颜如玉这做派让常威惊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一直以来,颜如玉都是一副高冷、傲然的做派,除了常威之外何时跟人和颜悦色的说过话?
就连跟薛倩、唐书雪这些闺中姐妹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即便跟婆婆黄氏也没有太多话语。这倒不是她的态度有问题,而是环境造就的、是性格使然。
可现在竟然一反常态的跟杜真的老婆好声好气的说话,这自然是为常威在拉拢人!
寇白门眼珠转了一转,伏在粱克成的耳边低语了两句,他微微点了一下头,寇白门便随后跟了过去。
还真是夫唱妇随啊!因为颜如玉的举动,常威感动之余目睹了梁、寇两人亲昵的举动,眼珠不由自主地缩了一缩,恰巧落在粱克成的眼中,他得意地笑了起来,弄得前来道歉的杜真越发紧张起来。
“国公……您千万、千万别往心里去,她、她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嘴上从来都没……没把门的……”
“杜大侠多虑了!”常威平静了一下思绪,诚恳地道:“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贤伉俪侠骨丹心,飞鱼塘一战,打得倭寇胆寒,打得四方平安,着实当得起大侠二字!对贤伉俪,我惟有敬重而已!”
这一席话说得杜真既惭愧又感激,而提起飞鱼塘的往事更是让他精神亢奋,连腰板转眼都挺直了三分。
“不过,尊夫人指责赵门主的话未免说过头了,人往高处走,这不是野心,而是一个人难能可贵的品质。如果我们都安于现状不思进取,那么,那些名垂武林青史的人物,那些惊世骇俗的绝学又都从何说起呢?”
“正是!”
一番话彷佛正说在赵清扬的心坎上,他忍不住击掌赞道,只是话一出口,才觉得似乎不妥,随即讪讪笑道:“也不能说杜夫人全说错了。”
“虚伪!想进地榜十大,就光明正大地去争啊,又不是去偷鸡摸狗,干么藏着掖着?!鹰爪帮倒了,你奇门不战而去一强敌,你以为一年的时间有多长?这都快二月了,满打满算再有十个月又是武林大会招开的时候,此时不争,更待何时?”粱克成不屑地训斥道。
虽然赵清扬为同盟的长老,可地位超卓的粱克成显然比赵强势许多:“至于楚堂主的意见,他既不代表金戈会,更不代表江南武林同盟,你怕什么?!”
常威和宗亮、赵清扬俱是一怔,粱克成的话固然没错,可联想到楚同光的特殊身份和金戈会在同盟中所占的主导地位,任谁都明白,楚同光的话其实就是他大哥楚天阔的意见,也就是金戈会的意见,甚至可以说,那同样是江南同盟对待常威的大政方针。
可粱克成一句话,却完全否认了楚同光那番说辞的官方地位。
是金戈会的立场突然发生了变化,还是粱克成其实是飘渺中赞同烟凌云主张的那一派,抑或是仰仗自己的出身来,浑没把金戈会放在眼里,利用他身份硬压楚同光一头呢?
“这下我就放心了!”骤闻喜讯,饶是赵清扬素有智者之名,此刻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
毕竟正如粱克成所言,常威出钱赞助的武林大会赚钱实在是太容易了,只要参赛就有银子拿,名次稍好一点挣的钱就超过小门派一年的辛苦经营,要是杀进地榜十大门派,那就一举成为名利双收的典范,银子、名望全都有了。
至于天榜十大门派,则不是他们这种门派可以奢望的。关于领取全额赏金要和南京兵部、五军都督府以及七海盟签订契约的事情,第一届武林大会的时候,大家确实心有忌惮,没有什么人签契约,除了清茶门等三两个铁了心投靠七海盟,还有封录、冷信、褚七绝、郭入密等一心追求荣华富贵的。
原本整个江湖都等着看他们笑话,等着他们被官府和常威当成炮灰惨死呢。可一年下来,大家惊愕的发现那些签订契约的门派过的一个比一个滋润,全额奖金就不说了,和七海盟的生意往来更让他们赚翻了天,势力和实力急速膨胀数倍。
封录、冷信等人更是升官发财,风光无限。于是,大家开始心动了,年前的第二届武林大会上,实力极速壮大的七海盟和常威,双双登顶天下第一宝座。其盟友更是越来越多,这下签订契约的人就更多了。
但是江南武林却无一人,无一门派签订契约,确切地说是不敢。因为大家都知道常威和金戈会是敌手,加之,武林大会上常威狙击了江南第一的武林世家--姑苏慕容。
武林大会之后以金戈会为首,慕容世家为后盾,江南武林迅速结成了--江南武林同盟,明面上的名义是抵御江北武林,实际上谁都明白是对抗常威和七海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