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口谕是下到京兆尹那里，也就是说，就算是走过场，也要走一遭。而且看陛下的意思，并不想一下子就定死了诸素素的罪，而是给了下面的人去处置。</p>
至于是宽是严，就在下面的人一念之间了。</p>
萧士及手里把握着一双琥珀核桃，眯着眼睛想了想，颔首应允，“也好，你再回去一趟。我明儿亲自跟你一起去。”似乎很是不放心杜恒霜一个人去许家。</p>
杜恒霜也没有揭穿他。</p>
男人总要给他留点脸面，有时候装糊涂，比事事都要弄个青红皂白要好。</p>
两人洗漱过后，便歇下睡了。</p>
第二天去龙香叶的萱荣堂请安。</p>
萧士及先开口，“娘，我今日有事要去京兆尹府上，顺便带她回去见见她娘亲和妹子。”</p>
龙香叶笑了笑，轻言细语地道：“你有公事，带着女眷算怎么回事？——别因私害公的好。”</p>
“怎么会呢？霜儿的妹子在择婿，岳母很是着急上火，想着要让霜儿回去帮她妹子参详参详。她就这样一个嫡亲妹子，娘也知道的。”萧士及是毅郡王的属官，他要一个人去京兆尹府，才会让有心人生疑。正好借着此事，带着杜恒霜一起去京兆尹府，好趁机跟许绍传几句毅郡王的话。外面的人就算看见，也只会以为他是送妻子回娘家，不会想到别的上面去。萧士及当然不会跟龙香叶解释，也不想再多说了，站了起来。</p>
龙香叶也知道自己是管不住这个大儿子的，不过是白嘱咐一句，便马上就梯下台阶，笑道：“既如此，就回去吧。记得晚上早些回来，昨儿在外面跑了一天，也不知道归家。”</p>
杜恒霜心里全是诸素素的事儿，一点都不把龙香叶的羯羯嗷嗷放在心上。</p>
龙香叶见自己越来越对杜恒霜没有影响力，很是气馁。竟是面子情儿也不做了，这个婆母还做得有什么意思？</p>
过了这阵子，龙香叶也回过味儿来了。</p>
当日萧士及软硬兼施逼她签下婚书，要把她聘嫁给萧家二叔萧瑞生，不过是吓唬她罢了。</p>
她可不信萧士及会愿意真的把自己嫁出去，给他自己再找一个爹。</p>
“老夫人，燕窝盏炖好了。”陈月娇端着一个玉色荷叶瓷盘进来，放在龙香叶面前，服侍她吃下。</p>
龙香叶心情好转许多，就叫了关氏，陈月娇和金姨妈一起摸骨牌，言道谁输了，今日就是谁的东道，要请吃饭。输的多了，还要去请小戏子进来唱戏。</p>
萱荣堂里一片欢声笑语。</p>
杜恒霜回去换了出门的衣衫，跟着萧士及去了京兆尹府。</p>
许绍的书房里，这一次坐了杜恒霜和萧士及两个人。</p>
“许大人，请问您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杜恒霜知道许绍应该已经开始调查诸素素行医的事儿。</p>
许绍对着萧士及颔首微笑，然后对杜恒霜道：“霜儿，这件事，其实不需要调查。从头到尾，我们都是看上面的意思，跟诸素素到底是庸医，还是良医，一点关系都没有。”也就是说，上面的人若是真的要诸素素死，那诸素素就算是扁鹊再生，她也是妥妥的“庸医”，一定会因此送命。</p>
如果上面的人不想她死，那她就算是真正的庸医，一番调查下来，也会“查无实据”，将她无罪释放。</p>
是好是歹，就是上面人的一句话。</p>
虽然早就有预感是这个理儿，这样明明白白听许绍说出来，杜恒霜还是觉得半边身子都是凉飕飕的。</p>
“真的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杜恒霜禁不住气愤，“别的上面打打马虎眼倒是无妨，可是这良相易得，良医难求。如果诸素素真的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去了，以后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丧命。许大人，您仔细想想，人吃五谷杂粮，怎会没有病痛？既有病痛，便要寻医问药。多一个良医，就多一分救治的希望。当年曹阿瞒杀了华佗，再无人能医治曹阿瞒的幼子曹冲，以致他少年夭折，让曹阿瞒引为终身憾事。——这个典故，许大人不陌生吧？”</p>
杜恒霜是气愤之余，突然想到这个典故的。说出来之后，却发现十分对景。</p>
就连许绍也从书案背后抬起头，静静地打量了杜恒霜片刻。</p>
杜恒霜毫不畏惧，与许绍平视。</p>
萧士及脸泛微笑，微微地往杜恒霜的侧脸瞧了一瞧，便低头喝了一口茶，越发气定神闲。</p>
“霜儿说得有理。”许绍脸上也绽开微笑，双臂伸展，搭在自己身前的书案之上，“这个典故，真是应景的很。——不过，诸素素真的有华佗扁鹊之才吗？”</p>
杜恒霜汗颜。她其实对诸素素的医术不是很了解，就是听萧士及说过几次，说她善能医治疑难杂症，一手针灸，一手药方，出神入化。</p>
“虽然不是完完全全的华佗扁鹊之才，但是也不远了。更何况她还年少，等她到了华佗扁鹊那个年纪，就差不多了。”萧士及鼓励地对杜恒霜点一点头，接过许绍的话头，故意吹嘘起诸素素的医术。诸素素是有些本事，但是离华佗扁鹊还是有不小的距离。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不夸大其辞一下，难救她的性命。</p>
许绍见萧士及也全力为诸素素背书，捻须沉吟道：“这到奇了，有功夫要见识见识。”</p>
杜恒霜心里松泛下来，噗哧一笑，摇头道：“许大人，别的话能说，这话可不能说。——想见郎中，可不是什么好事。”一般是生病了，才要见郎中。一般人都对医馆敬而远之的，不到病得不得已，不会去医馆。</p>
许绍哈哈大笑，极是爽朗。</p>
这里的事了，杜恒霜便从许绍的书房辞出，去后院见自己的娘亲和妹妹去了。</p>
上一次她来得匆匆忙忙，萧士及又专门来接，她就没有进去。</p>
这一次，萧士及明说让她去见娘亲和妹妹，她当然求之不得。</p>
“你别急着走。进去和岳母、雪儿好好说话，看看她们有什么事儿要我们帮忙的，都一气儿说了，我们好早做准备。”萧士及一边送杜恒霜到二门上，一边轻声嘱咐她。</p>
杜恒霜听得满脸含笑，回首道：“你如今越发婆婆妈妈了，小心以后当不得差，毅郡王让你去给他管内院。”说着掩袖轻笑，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闪烁着欢快的光芒，映着九月的阳光，直直地映入萧士及的心底。</p>
萧士及的心里一片暖意，在二道垂花门前住了脚，“你进去吧，我回头来接你。”</p>
杜恒霜点点头，带着自己的丫鬟进了垂花门，往方妩娘的正院去了。</p>
此时太医院里，诸素素因救治千金公主不妥而获罪的事，已经传开了。</p>
除了当时那三个在场的太医，还没有别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都以为真的是诸素素医术不佳，没有救治好千金公主的伤势，所以才有这飞来横祸。</p>
太医院里一时人人自危，跟骨科搭得上边的太医统统告假，不是自己生病了，就是家里人生病了，总之太医院里当值的太医，都再没有会骨科之人。</p>
千金公主也信了那瞿太医的话，以为诸素素是庸医，一时对诸素素的手段都厌恶起来。</p>
因臀部被绑着不舒服，她又不信诸素素是为了她好，一直趴在床榻之上又十分难熬，就吩咐宫女去请瞿太医过来，帮她把臀部的柳枝条和绷带都解开。</p>
宫女去了许久，回来回报道：“启禀公主，瞿太医生了背疽，回去养病去了，说是在家痛得觉都睡不着呢。”</p>
千金公主一听愣了，怔了许久才道：“罢了，传别的太医吧。”</p>
宫女又回去传太医，去了许久，也只带回来一个太医院今日的当值，还说不会骨科，不敢擅动千金公主的伤患处。</p>
千金公主一发怒，那太医想到诸素素的遭遇，说不定自己全家性命都难保，直接吓得晕了过去。</p>
快七十的人了，一时竟是出得气多，入得气少。</p>
千金公主气得不行，倒也无计可施，只好命人将那太医送回太医院。</p>
太医被送回家之后，第二天居然就在睡梦中去世了。</p>
本来以他的年岁，也算是寿终正寝。</p>
但是前一天被千金公主叫到寝宫医伤，就晕着被抬了回来，第二天早上就死了。</p>
这样巧的事，就算没有关联，有人也要让它造出关联。</p>
于是长安城很快就有谣言传出，说千金公主骄奢霸道，她自己受了伤，竟是拿太医出气。还说太医院众太医的脑袋，就如秋后的韭菜，被割了一茬又一茬。</p>
这些谣言偏还有事实佐证。前有诸素素，后有被吓死的老太医，一时间竟传得有鼻子有眼。</p>
愿意去给千金公主治伤的太医基本上绝迹了。</p>
千金公主在深宫大内，还不知道这些谣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