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他们不会写一些根本不需要询问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他们懒成这副德性。
重新提笔的他望向堆积如山的公文不断书写。大致告一段落之后,便拿起摆在砚台一旁的印章蘸上朱红印泥逐一加盖。
那是茶州州牧代理官印,代表他正是茶州府名正言顺的执行代理人。
他的名字是郑悠舜。现任茶州府州牧副官,十年来一直担任浪燕青得力辅佐的清官能吏。
悠舜再次望向窗口,被裁成四角的天空的最前方,嵌着坚固的铁栏杆。
“他们离开了。”
在飘送着初夏清香的微风吹拂之下,楸瑛朝着他们启程的方向睐细双眸。
绛攸见到他的损友浮现难得一见的表情,便停下手边办公的动作。
“真不像你,秀丽有静兰跟燕青的保护啊。”
“啊啊……我知道。呃、其实我在意的是静兰。”
“静兰?”
“之前跟你提过吗?我在九年前曾经调查过失踪的清苑太子的下落。”
“……初次听闻,蓝家怎么会想出这种没大脑的计划?”
绛攸实时反应的回答,让楸瑛佩服的笑了。
“总之,蓝家内部也有许多事情,反正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当时虽然无意拥护清苑太子以避免内斗扩大,但逐一收拾局面也很麻烦,所以我那群兄长才要我前往大致查探一下,竟然连个保镖也不让我带,就放我这个当时年仅十六岁的粉嫩美少年独自出门。”
“……是无耻美少年吧?”
“哎呀,那你承认我是美少年啰……其实啊,反正我自己也很想见见太子,所以当时还蛮热心调查的,因为我曾经有意投效于他。”
望着一语不发抬眼盯着自己的好友,楸瑛爽朗笑道:
“老实说,我原本应该努力成为他的近臣,然后想办法助他登上王位。”
“……楸瑛。”
“事情都过去了,清苑太子在蓝家还来不及出面拥护之前就遭到流放,一切都结束了。”
过去,他是年少时期的楸瑛唯一承认失败的对手。然而还来不及展现领导者才能,贤明的太子便从历史的正式舞台悄然离去。
“不过绛攸,你知道他被流放到哪里吗?”
绛攸在记忆中搜索——不自觉站起身来。
楸瑛眺望着远在天边的茶州,亦即过去的太子受到流放的地点。
“太子失去下落是在十四年前的冬末时分,据说静兰被邵可大人收容是在第二年的初冬时节,这半年的时间——不晓得他在茶州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终于让你成了孤单一人了。”
抱歉……面对年轻国王的轻喃,邵可温和笑道:
“静兰也对我说过相同的话,没关系的,这本来就是我的期望,那些孩子们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因此我更必须守护那个家。”
深藏着无可取代的记忆、心爱的儿女们返家之际唯一的去处。
然而那是只有在王都才做得到。
“你在得知自己的女儿被派往危险地区,却毫无愠色。”
“她已经是一名朝廷官员,我无意多加干涉。”
平静的表情透露出他是由衷如此认为,然而这是——
“……你已经发觉这是出于为政者的考虑了吗?邵可。”
红邵可转过头来,刘辉则投以笔直的目光。
老人焚烧着这阵子特别爱用的熏香。馥郁的香气宛若有生命一般随着烟雾静静飘荡,在室内徐徐弥漫、沉淀。
“时候到了。”
位于奢华的房内,悠闲的坐落在一张价值不菲的精致座椅上,老人喃道。
茶鸳洵凭借一已才能获得了一切。旁系出身却杀尽直系男性后嗣,取代本家的男人。
迎娶缥家千金,以先王与所掌握的中央权势为后盾,登上茶家宗主之位。他——是茶仲障的兄长鸳洵。由于仲障乃故宗主胞弟,因此目前晋升至一族长老的高位,不过原本出身旁系的他在一族之中的排序非常卑微,因此经常受到冷嘲热讽。
仲障垂老的脸颊冷不防泛起笑意。
支配了一切的鸳洵,没有留下遗言就死了。事情来得太过简单,让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我那兄长死了?——啊啊没错,凡人终究逃不过一死。
无论如何强势的掌权者,最后仍将随着时间灰飞烟灭——
“老夫不像你才能出众,不过……”
接获鸳洵的死讯之后,理所当然一族之间引发了宗主地位之争。这一年来,水面之下不知经历过多少内讧暗斗。然而这一切即将随着新任州牧的诞生而宣告结束。
只要能够操控新任州牧,掌握其玉佩与官司印之人,将成为下任茶家宗主——
“……老夫一定要超你,兄长。”
兄长一直未在这个人世留下的,正是流有自己血缘的继承人。兄长只有一名孙女,所以不成问题。然而自己不同,虽然儿子早已确定一无是处,却仍有继承仲障血统的三名孙子。仲障团上眼,脑海浮现孙子们的脸。曾是宗主的兄长在他们的名字之中冠上“洵”字,但他们身上的血液无疑是来自仲障。可惜除了长子草洵以外,次子朔洵、三子克洵均欠缺霸气,尤其三男甚至连名列彩七家的资格也没有。因此目前仲障也认为,自己的继承人只有具备过人胆识、忠心耿耿的草洵。
“首先第一步,是抢夺玉佩与官司印还有杀了浪燕青。只要有了那个‘杀刃贼’随行,草洵应该有办法完成任务吧!”
这里是茶州,茶氏一族的地盘。躲在哪里都有办法找出来,无论是人、还是物。
仲障以满是皱纹的手指掸了掸在桌子上的书信。
“新任州牧吗……那个不具任何后盾的小鬼杀了也无妨,不过另一人……”
红秀丽。红家直系长千金,而且是由那位红黎深担任监护人的少女。
“不能动她,否则势必与红家为敌……那么就想办法拉拢她吧。”
州牧与红家直系血亲一并得手,一箭双雕。
“呼嗯……这边派出朔洵适任吗?迎娶红家千金做为正室是再好不过,茶家地位也将藉此提升,次子朔洵在日后也不至于形成问题。”
接着想起排行第三的孙子,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心。
“那小兔崽子……”
既不像大哥那样强悍霸气,也不像二哥端丽雅俊,毫无可取之处的老幺。
“……嗯、也罢。”
重新躺回椅子,慢慢叹了口气。脑中思索的全是兄长的事。
“老夫是庸材,跟你不同,但是老夫绝不认同只有生来与众不同之人才有资格统治一切。”
爬升至凌驾红蓝两家的地位,加上先王器重,最后成为茶家宗主的鸳洵。此外甚至迎娶仅次于七姓家族、公认保有传统与礼法的神之血族,缥家千金为妻——单凭才能便得到一切的兄长,以及永远出不了头天的自己。
“来自相同血缘的兄弟,有无才能之别竟有如此天壤之别?追求权力、追求地位、追求名声的愚蠢又污秽的欲念分明就是如出一辙,藉由获得老天爷一时心血来潮所赐予的幸运与否甚至可以决定一个人的未来,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仲障的老眼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时候到了,老夫一定要推翻一切,成为茶家宗主,只要把鸳洵唯一的孙女杀了就是断了他的血脉,而老夫死了却仍有子孙存活下来,到时候老夫就可以超越你了。”
呵……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笑,仲障抬起脸,房内不可能有其他人。
只见熏香弥漫。也许是兄长吧,仲障心想。
你在笑吗?嘲笑你这个愚蠢的弟弟努力绞尽脑汁的模样。
你总是喜欢嘲笑我,而我却几乎不曾反击。
“……不过,这次绝对不再示弱。”
令人憎恨到了极点的茶鸳洵,总是阻挡在眼前。我伟大得不得了的兄长啊,你先离开人世就是你输了。
终于看见道路的前方了。直到这把年纪才得以一偿宿愿……现在,是不是应该让老夫那几个可爱的孙子们,前往迎接新任州牧呢?
“等着瞧好了。”
总是被你堵在前面的道路,这次一定要走到底。
老人阴沉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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