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确有种人只要一出现就会大放异彩。
无论处在如何杂沓混乱的人群之中,都能够以他为核心形成圆形空白地带,站着不动就能吸引众人的目光,走起路来动辄被路人误认成街头卖艺的江湖艺人还赏钱给他。而且每个人心中首先都会浮现相同的想法。
(那个人……)
(嗯、那个人绝对……)
(除却那身怪异的打扮,可是个美男子呢……)
然而当事人对于周遭的众说纷纭全然不以为意。因为滚滚红尘在他眼中形同另一个次元的世界。最令他遗憾的是,直到目前为止一直找不到适合的居所,他一心向往在深山幽谷结庐筑居仙人般的生活,远离尘嚣,逍遥悠然为乐,闲暇之余又能云游四海。无论市井小民对他如何表示兴趣与关心,他眼中只有自己热衷的事物,因此并未造成太大的问题。
此外乍见他这身打扮的人,得知他抱持着“向往成为仙人”这个不着边际的妄想之际,都会在内心低哝着几乎相同的句子。亦即:
(打扮得这么花俏?还有那个耳环光一颗就能买一栋房子了!)
此外他会突如其来吹起笛子。他的原则是有逍遥的生活当中,风雅的横笛是不可或缺的物品。
只是他吹的笛子实在太难听,一直学不会吹奏横笛对他而言可说是唯一的缺点吧。不过他自己倒是真的有些相信自己其实技巧还算不错。原本他理应累积了高度的音乐素养,不可思议的是唯独自己吹奏的笛声传入耳际仿佛成了一种幻听。
他的一名兄长如此描述他。
“他是不折不扣的天才,也是不折不扣的怪胎……也就是只有一纸之隔?”
话说,今年刚满十八岁的他,这一年来虽不是出于本意也涉入不少俗事尘务,由于这是当初已经说好的约定实在无可奈何,此外从中得到不少收获也让他感到开心不已。
因为他有生以来头一次结交到朋友。为了重返旅行之际惬意自在的生活,在完成与兄长们的约定之后不得不与这些朋友道别,不过他暗地决定,如果他的朋友愿意,大家一起旅行也无妨。这对于身为不折不扣的怪胎、喜好孤独、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的他而言,可说是破例的善意。事实上面对这两位难得的朋友——他喜爱比自己年幼的矮小少年的温柔和善,少女的怒骂声让他感觉很舒服。尤其是他特别欣赏少女的厨艺,原本拜托少女担任自己专用的厨师,结果遭到严厉拒绝。现在回想起来是拜托的方式不对。
(呼……早知道就改成:‘不需要为贫穷与平庸的姿貌烦恼,因为你练就了一手高明的做菜技巧,有了这样的一技之长,你一个人也可以勇敢的生活,所以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才对。)
最后两句完全风马牛不相及,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总而言之,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内心依旧雀跃不已。因为他就要与久别的朋友重逢了。
于是他踩着轻快的步伐,穿过金华城的城门。
守门士兵并未对他进行搜身检查。
“瞧,这里就是金华。”
临时雇主琳千夜自鸣得意的如此表示。
商队的载货马车驶向另一道城门以接受盘查手续,秀丽等人则由正前方的大门通过。一如先前那样,千夜一行人只需要拿出木简,几乎不用搜查便可直接通过。
生长于王都贵阳城下的秀丽一路走来并不会大惊小怪。高耸的城门以及毗邻的商家跟贵阳相较起来等于是小巫见大巫。不过……她欹斜着头。
“……这里,是茶州最大的商业都市对吧。”
“是啊。”
“不觉得有点不对劲吗?为什么一点活力也没有?”
整体的气氛非常诡异,根本无法与贵阳比拟。提到商业城市,理应是个到处可听见远比州都来得气势十足的吆喝声此起彼落的热闹场所才对。人潮虽然拥挤,所有人的表情都一样,感觉有些紧绷、阴沉。
千夜喟叹一声。
“……我想,再过些时日就可以了解是怎么回事吧,现在打算怎么办?已经到达目的地金华了,要到我的住处来吗?”
“不了,我等会有事待办,等事情结束以后再抽空前往向您辞行,二胡跟甘露茶麻烦您搁着就行了,您会住哪家客栈?”
“这里有我家的别院,所以不必住客栈。只要说出菊公馆,我想每个人都知道怎么走。”
“我明白了。”
“香铃。”
是!秀丽回过头来,千夜则是难得把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呃、没事。我直接回公馆,接着就不再出门,你随时可以过来找我……希望你不要对我那么冷漠。”
“可是,少爷您一直不道歉。”
“为何要道歉?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望着千夜顽皮的笑容,秀丽忽然回想起一年前的事。
有一名青年也是一样冷不防吻了秀丽的唇,也说出相同的话。
“孤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坏事。”
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满不在乎的态度让秀丽接下来能够以平常心与之面对。说他是笨呢?还是顾虑到秀丽的心情。
以前一定毫不考虑选择前者,但现在反而不明白真正的他是哪一个。
有时像个小孩一样,但有明他又展现出理智成熟一面——
“香铃?你有心事哦。”
“……在思考一些事情,那就是菊公馆对吧,我应该在今天之内就会登门拜访。”
“嗯,我等你。”
与笑容可掬的千夜道别以后,秀丽快步走入人群之中。
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总、总觉得巡逻的人长得好像凶神恶煞。”
面露凶光的男子身着军装在路上阔步前行。若非一身军服,这些人的恶形恶状被误认成山贼或强盗也不为过。路人低着头快步走过,尽量不与他们四目交接。与其说是保护这座城市,不如说是把整个街上的气氛搞僵或许比较正确。
“而且人数怎么这么多?好像在看守什么东西一样。”
秀丽叨叨絮絮的嘟囔着,终于抵达目的地。
——金华全商联。其建筑之雄伟与气派完全不是州境的砂恭所能比拟,但气氛仍然不对劲。比起砂恭,出入的人非常稀少,静得有点夸张。这个机构的地位原本应该与州都琥琏的州分会平起平坐才对。
有点奇怪,一直无法摆脱内心的不协调感,于是秀丽不打算走进这栋建筑。
(……我必须先搜集情报才行。这里——不对,这整座城市一定有问题。)
快速旋过身,正要往前走的当头,差点撞上一个人。
“哇、对、对不起。”
“哎呀姑娘,你是旅行者?头一次来到金华?要到全商联找工作是吗?”
那是一名年约二十五岁左右,看起来亲切开朗的青年。面对一连串的询问,秀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突尔目光停留在他的衣服上——乍看具有奇妙的统一风格,其实是将各地民族服饰特色组合在一起。这种服饰并非随处可以买到。
“……你是全商联的人?”
“哎呀呀,你真清楚,对了,你手上拿的可是相当特别的木简呢。”
不等秀丽响应,青年主动伸出手。
“让您久等了,请随我来。”
“……全商联不是在那边吗?”
“那边已经成了强盗的贼窟了,幸亏你没有进去。”
见秀丽诧异的表情,青年略显困扰的笑道:
“要不要来是您的自由,不过我保证只要您有需要,一定会给予协助。”
“……我的徽章是什么颜色?”
“夜光七彩,对吧。”
这是只有全商联与红本家才知道的内幕。秀丽很清楚商人一向守口如瓶,尤其是经过全商联认可的商人保密程度更是滴水不漏。
“我跟你一道走。”
“这、这座城市已经整个被‘杀刃贼’控制了!?”
得知这个事实,秀丽一时哑口无言。
她被带往一座偌大的府邸。最尽头的房间里有一位与砂恭区长的气质相仿的人物正在等着她。
那是一名散发出大商贾特有的威严,令人望之生畏、仪表堂堂的男人。秀丽猜测此人应该就是全商联金华特区的区长。
“……数个月之前,‘杀刃贼’突然大举入侵本城。”
名唤游佐的壮年男子如此表示并喟叹一声。房内只有他与秀丽——以及那位带领秀丽前来此地的好心青年。
“他们的手法十分高明,硬闯进城内,却未掠夺一丝一毫,一名自称是首领,名唤瞑祥的男人前来表示只要让他们留在城里,他们绝对不会动城内居民一根汗毛。”
“金华太守接受了这个要求吗?”
“是的,他以人命为优先。而‘杀刃贼’也的确没有加害金华的居民,然而他们动辄在街上走动,造成人们内心的恐惧感,剥夺了抵抗的勇气。假如遭到略夺侵害,将会引发人们的怒火,然而对方没有任何动静,居民也没有受到损害的话——大家不会刻意起而反抗。然后再一点一滴侵蚀这座城市。软禁太守、派遣手下担任巡逻的工作——让人嗅出他们的幕后主使者正是茶家。”
“茶家……”
“他们绝对不做毫无意义的事情,借由不断掌握权力的动作,逐渐造成金华居民精神的压力。在这个茶州,茶家势力一向十分庞大,既然他们背后有茶家做为靠山的话,众商家便陆续形成互助团体,表面上、全商联也一样。”
秀丽并未出言责难,宛若读出她的心思一般,游佐笑道:
“是的,我们是商人,总是不停计算利害、衡量得失。视情况而定可以成为任何一方的帮手。这是我们习以为常的做法。倘若瞑祥这个人看穿这一点而选择金华做为据点的话——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聪明人。”
不过……游佐语气略微变化。
“全商联并非单纯的商人,不属于任何地方、不受任何惯例束缚。这是我们的原则,即便百年来一直待在相同地点进行买卖,一旦情况有变,随时可以打包行李另觅行商地点。”
这正是关键所在,于是秀丽丹田使力。
“请说出您的条件,如何才能让‘全商联旗下的佣兵部队’有所行动?”
游佐随即转换成在商言商的表情。
“那么——请亮出您手上的牌吧,我们是商人,只要您手上的牌与我们的条件一同衡量之下,预估有八成的胜算,我们便会协助你们。”
面对擅长讨价还价的大商人,现在的秀丽完全无法采取心理战术。任何一个小动作都会被看穿,不过愈是作风谨慎的商人愈是绝对信守承诺。
现在只有说明一切实情,交由他来判断。
“小姐不要忘了——”
燕青的声音在脑海响起,现在面对全商联的并非红秀丽,而是红“州牧”。
“预计不久之后,新任州牧副官浪燕青以及州牧的贴身武官即将抵达此地,应该就是目前到处捉拿‘杀刃贼’而声名大噪的双人拍档。武官佩戴着陛下御赐的宝剑,其权限凌驾于州将军之上。意即……他本身可以独力行使擒拿羁押的权利。”
游佐挑起眉毛。
“那把宝剑目前仍在武官大人手上吗?居然在关隘没有被当场没收。”
“不,宝剑已经事先运达金华……我想应该没错,只是尚未前往确认。”
“该不会藏在货品当中吧?如果是,恐怕早已落入‘杀刃贼’手中。”
“不、不是的,我想对方不会料到我们会采取这个方式,总之应该不会有问题,接下来也会在金华这里取得州牧官印与玉佩,只要有了这些……”
游佐缓缓摇首。
“很遗憾,根据我们的情报网显示,这些物品已经落入‘杀刃贼’手中了。”
“啊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是赝品。”
听秀丽如此斩钉截铁表示,反而令游佐感到诧异。
“……如何能肯定是赝品?”
“从王都启程之际,我们早已制作了数件赝品夹藏在商品之中。因为顾虑到行李一定会受到搜查。虽然做为混淆视听之用,却是委托具有国宝级技术的工艺大师所制造,不太容易被识破。而真品不会以‘商品方式’运抵金华,假使经由搜查行李所发现的,绝对是赝品。”
“那、那是使用什么方式?”
半带虚张声势的长篇大论到此为止,秀丽以食指尖抠了抠太阳穴。
“呃——……其实、我还不晓得。”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