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斯塔西娅不知道有没有听进他说的话,只是毫无反应地站在那里,依旧一言不发。
“我在外套口袋里放了一支手枪,”见妻子沉默不语,米凯尔似乎有些懊恼,“本打算只要今天马提亚斯来参加葬礼,我就一枪打死他。可我料到他不会来,因为他就是个凡事只会逃避的懦夫,从不管别人怎样在泥潭中挣扎,只管自己逃离是非安然无事。其实如果当初他能像个男子汉一样勇敢地争取你,我会与他公平竞争。可他却头也不回地连夜逃走了,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人念念不忘?”
这一番话似乎总算让神情呆滞的阿纳斯塔西娅有了点反应,但她也只是叹气似地冷笑一声,仍未开口说话。
当天,米凯尔将妻子送回家,自己也未再离开,而是打算留下来陪她渡过最艰难的日子。痛失亲人的阿纳斯塔西娅并没有一蹶不振,她照常去学校给学生上课,却发现学校已经大门紧闭。她想要临时找点其他工作,只为能吃上一口饭。大饥荒面前,钱币已经形同废纸,手里攥着钱却买不到一粒粮食。她穿上自己最得体的衣服去富人生活的街区挨家挨户敲门,希望能教他们的孩子弹钢琴,以换取糊口的食物。可是灾难面前,人人自危,有钱的人大都举家逃往了俄罗斯境内,剩下的也都没心思聘请钢琴教师,哪怕她一分钱也不要,只想讨要一点能充饥的食物,以及能喂给孩子喝的牛奶。一次她路过一座带庭院的房子的时候,想问问房子里有没有人,但院门距离房门太远,她也没有力气喊出很大声,发现院门没锁,便干脆走进院子打算去敲房门。结果刚走了几步,一边的院落里猛不丁窜出一只黑色的卡斯罗犬,冲上来就开始咬人。阿纳斯塔西娅躲闪不及,被这只凶猛的看门犬一口咬住了脚踝。她惊慌失措却并未大声叫喊,而是挣扎着想要逃出去,无奈脚踝被猛犬死死咬住不放,疼痛使得她几乎无法站立。幸好此时房子的主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边大喊着命令家犬放口,一边快步上前查看被咬之人的伤势。猛犬四颗尖利的犬牙直接咬穿了脚踝的皮肉,由于阿纳斯塔西娅本就消瘦,肉皮下面几乎就是骨头,所以伤口并不很深,只是咬了四个小洞,也没怎么流血。不过房子的主人自知家犬咬了人理亏,打算给她一点钱让她去医院包扎伤口。阿纳斯塔西娅却忍痛推辞:“我不要钱,能给我一点食物和牛奶吗?我的孩子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她还没有一周岁!”
房子的主人看她可怜,便叹了口气走进房内,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支面包、一小块肥油和一瓶牛奶。阿纳斯塔西娅感激地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不管房主一再询问是否需要去医院,如获至宝似地抱着手里的食物急匆匆蹒跚着离开了。回到家里,她先给自己的女儿纳斯塔加喂了点牛奶,然后将肥油放进锅里烤化,将面包掰成小块使劲擦锅底,然后放进嘴里吃。不知是饿得还是过于激动,吃东西的时候她的身子一直在不由自主地发抖,简直就像一只疯狂进食的野狗。可是吃着吃着,她就开始哽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瘫坐在厨房的地板上,嘴里一边嚼着食物一边无声啜泣。消沉了一会儿,她站起来将没吃完的面包用纸包裹起来打算慢慢充饥,然后往锅里倒了一杯水,将残留在锅底的油末和面包渣煮开,当稀汤灌进肚里,让刚吃进去的硬邦邦的面包膨胀一点,感觉就没那么饿了。
从那天起,阿纳斯塔西娅只要有点力气就去街上游荡,见了没锁门的庭院就直接走进去,巴望着能再被猛犬咬一口,换点充饥的食物。饥饿已经让她丢弃了尊严,为了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女儿,她甚至想过出卖自己的身体。可有钱的人基本都逃难去了,所到之处几乎全部房门紧闭,就连路边的观赏果树也被人们采摘一空,连颗没熟的生果子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