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途险恶,宦海风涛,是清代官场中人,特别是久历官场、遭逢过坎坷的官吏们经常感叹的。郑板桥在任潍县县令时在一封信中写道:“官途有夷有险,运来则加官晋爵,运去则身败名裂,……惟久羁政海,精力日衰,不仕又无善退之法,自寻烦恼。”郑板桥又在任范县县令时的一封信中写道;“我今有视靴帽如桎梏,奈何奈何。”可以看出,郑板桥对于仕途之险体会是非常深的。这显然是因为他“久羁政海”,看得太多了。清朝吏部官员韩春湖写的一首俗曲也感叹过宦海风涛的可怕:“有多少宦海茫茫吁可怕,那风波陡起天来大。单听得轿儿前唱道喧哗,可知那心儿里历乱如麻,到头来空倾轧。霎时间开美缺锦上添花,蓦地里被严参山头落马。”形象地描绘出宦海风涛变幻无常、大起大落的情状,反映了清代官员普遍存在的对仕途之险的恐惧心理。可以看出,有些官员虽然坐着八抬大轿,前面有衙役鸣锣开道,官派十足,但实际上提心吊胆,心乱如麻。因为他们深知,别看今天是高官厚禄,明天就可能锒铛入狱。晚清小说家海上漱石生在《如此官场》中描写宦海风涛时写道:宦海潮“风波险恶”,“白浪滔天,不知掀翻了多少船只”。
面对官场这种风涛无定的情况,不少官员都深以做官为苦,想辞官不干,如郑板桥。也有的官员虽不想辞官,但总想找个清闲保险的官职度日。如学博(州县“学官”的别称)一职是位卑禄薄的“冷官”,但因宦海风涛较少波及,故颇使一些任此职者感到满足。有个叫宋成勋的学博撰联云:“宦海风波,不到藻芹池上;皇朝雨露,微沾苜蓿盘中。”“藻芹池”指官学,“苜蓿盘”指学官的清苦生活。对联反映了作者颇为满足虽有些清苦,却平静无事的“冷官”生活。
仕途险恶突出表现在官场倾轧上,官场倾轧也最让人感到可怕可憎。清初词人纳兰性德目睹其父明珠“与索额图互植党,相倾轧”,以及其他种种官僚们相互构陷的事实,深感官场斗争极为复杂、险恶。其好友严绳孙说他总是“惴惴有临履之忧”,可见他对官场倾轧的敏感和畏惧。纳壮性德还写下不少咏叹官场倾轧的诗句,如“日暮风沙恶”等,并在诗文中表达了他对官场倾轧的看法:在那雍容肃穆的丹墀凤阙,每个角落都埋伏着杀机,别看那些宰辅们顶戴花翎,颐指气使,顷刻间就可能变为哭丧着脸的囚徒。
清代官场上出现了许多工于倾轧的好手,其手段也多种多样,如攻讦、诬陷等,时人谓之“官场机械”。乾嘉时的大贪官和坤就是个工于倾轧的人,其手段也甚为高明。有人说各坤倾轧时“机械百出,无形无声,有非可意料也”,并认为“(清朝)廊庙间倾轧之风,始于和坤”。这可以和坤倾轧吏部官员金方雪为例。金方雪在吏部任职时,和珅对他说:“你应当外任上海道。”不几天果然下来了任命。金方雪因该职在自己原籍五百里之内,例应回避,就在到省后自行具呈督抚,与江宁盐道对调了。和坤闻之甚怒。两年以后,江苏高邮发生冒赈案,一直在寻机报复金方雪的和坤乘机上奏道:“历任布政使失察,也应严议。”结果,曾经代理过江苏布政使的金方雪被革职。以奉行磕头哲学著称的嘉道咸三朝显宦曹振镛,其实不光磕头,同时也工于倾轧。曹振镛曾借道光皇帝之手排挤了两江总督蒋襄平和云贵总督阮元。道光初年,蒋襄平以直督召值军机处,皇恩甚优渥,曹振镛非常嫉妒,便借道光之手将蒋排挤到外地任职去了。蒋襄平感慨地说:“曹之智巧,含意不申,而出自上意。当面排挤,真可畏也!”阮元与曹振镛关系不洽,也成为曹排挤的对象。道光帝有一次向曹询问阮元何以升迁得快,曹答:“因他学问好。”道光又问:“何以知之?”曹说:“他在督署内天天刻书谈文。”意思是说阮元荒于政务。曹素知道光最恨大臣荒于政务,故以此激怒道光。果然,道光听了曹振镛的话,便将阮元召回京城。在清代官场上,类似曹振镛对蒋襄平那种因嫉妒而倾轧的事非常多。吴趼人在《近十年之怪现状》在写到这类倾轧情况时说:“这是官场中的生性如此,习惯如此。”书中写了一个叫陈雨堂的官吏因被嫉妒而遭倾轧:陈雨堂在山东做官日久,“寅僚旧好总多,易于照应。那一班没有差使的黑州县,看见他未免因羡生妒,因妒生恨,因恨便生出倾轧来,思量要攻击他……”
官场倾轧往往是残酷无情的,甚至必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清末随慈禧西行的粮台会办吴永与督办岑春煊的相互倾轧、岑春煊对任内众官的报复就是这样。吴永在《庚子西狩丛谈》中说到他与岑春煊相互倾轧,并受到岑排挤的情况:岑、吴二人因有积怨,常为小事互相指责。一次,二人在西行途中驻跸的太原行宫内相遇,又为一件小事对骂起来。岑咆哮道:“我非参你不可!”吴也厉声说:“你有本事尽管参去,我在此恭候。我也奉旨专折,可以参你!我无可指摘,你却有累累罪状,看咱们谁厉害!”岑一听大怒,竟揪住吴的胸口,挥拳要打。吴说:“这是什么地方,你敢无礼!”岑只好住手。但又马上找到李莲英告吴的状,李劝岑忍耐为上,岑只好不再争执,但心中怒气难平,更视吴为眼中钉,必欲拔出而后快。为了排挤吴,岑极力拉拢军机大臣,使之站在了自己的一边,最后终于与军机大臣合谋,用调虎离山计将吴派到两湖去催解粮饷。吴永对此叹道:“岑等内外合力,不知费了多少心机,终于达到了目的,所谓‘拔去眼中钉,张开两眼笑’也。”吴永还曾说过:“岑对我恨之入骨,必欲挤之死地而后快。”在《庚子西狩丛谈》中,吴永又记述了岑春煊在粤督任内倾轧报复众官的情况。岑曾参罢过一千四百多名大小官员,其中获罪者数百人。这一千四百多人中,“非但睚眦必报,即素所受恩庇者亦皆以怨报之,狠心辣手,绝是不留余地”。
由于官场倾轧之事甚多,便产生了对付倾轧的要诀。如李鸿章在与翁同龢相互排挤时所用的“挺经”。李鸿章做直隶总督时深受翁同龢的排挤,有一次,袁世凯作为翁的说客来劝李鸿章乞休开缺,以使翁能顺利顶补做成协办大学士。李对袁说:“他想补我的缺,万万不能!……我一息尚存,决不无故告退,决不奏请开缺。”袁走后,李又对亲信说:“我偏不告退,教他想死!我老师的‘挺经’,正用得着,我是要传他衣钵的。我决计与他挺着,看他们如何摆布?”李鸿章的老师是曾国藩,其“挺经”是怎么回事呢?李鸿章解释说:“我老师的秘传心法,有十八条‘挺经’,这真是精通造化、守身用世的宝诀。”然后具体讲了一条:某老翁的儿子挑着菜担,在水塍上与一个京货担子相遇,彼此不肯让路,僵持许久。老翁过来劝挑京货担子者避让一下,但该人不干。老翁便挺身说道:“我在水田里替你顶着货担,你空身从我儿子旁边岔过,怎么样?”该人过意不去,便下田避让。李鸿章对此解释道:“他(老翁子)只挺了一挺,一场竞争就此消解。这便是‘挺经’中开宗明义的第一条。”李鸿章就是用挺一挺的办注对付翁同龢对他的排挤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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