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赖子从管教房里出来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骂骂咧咧地出去了,随着门“哐”的一声关上,同室的人面面相觑。
我盘腿坐在角落里,上身靠在墙上面无表情,眼睛木然地看着门上方的洞,眼光从那里穿出去,可以看见一点点太阳光。
不一会儿,刚才那个女管教的脸重新出现在门洞外,敲着铁皮门,说从今天开始,室长暂由青桐担任。
我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管教,还没等我起身她的脸就消失了。我可以想像她肯定是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用手扇着鼻子跟前的嗖味儿。
记得我第一天进来,就被房间的味儿熏得倒退一步。
因为当作马桶用的木桶就放在门旁边,一屋的女人大解小解都在那里,一天只倒一次。
门下方有个口子,那是从外面递饭进来的。
麻脸女人最先反应过来,慢慢晃到我身边,咧嘴笑着,讨好地说青桐姐,对不起啊,刚才是何赖子让我那么做的,我如果不听她的,她就不会放过我。
我收回目光盯着自己黑黑的指甲缝,面无表情地说我比你小。
麻脸女人讪讪走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我们真是玩笑开过了。青桐,你长得太美了,让我们这些女人太嫉妒了。跛腿的老女人拖着残腿小心蹭到我身边,问屋里其它有些尴尬的女人。你们说是不是啊?
其它人赶紧回应:是是是……
我看了一眼身后的石榻,麻脸女人立即眉开眼笑地说,我来我来,青桐,你好好休息。然后赶紧爬上榻去抱了我的被子铺到墙边,而铺第二个人的被子时,离我足有两尺远。
都说欢场中人擅变,金钱决定情份的厚度。依我说,这个地方也一样,钱决定地位,所有人的言行随着管教的脸色瞬息万变。前一份钟对你暴力相向,后一分钟就可能因为你打点好了关系而对你百般讨好。
6号室长,这是我半生以来当得最大的官了。手下19个女人来自最低层,没有进来时她们都散落在这个边锤小城的各个角落,犹如一只只带着细菌不见阳光人人厌弃的老鼠,在自己熟悉的沟壑里不择手段地寻找着生存机会。
作为室长,我不用再长时间呆在这间臭气熏天的号房里,早、中、晚我都要去厨房取饭,回来后接过从号房里递出的一只只发黑的塑料碗,盛满后再递进去。偶尔会有一顿肉,谁对我好就给谁多一片,谁对我不好,就连清水煮白菜也可以少给一勺,没人再给我脸色看,就连管教见到我也和颜悦色了不少。
我认为,是那1500块钱起了作用。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仍然不时有公安来找我,问些关于尼桑出事前都干了些什么,甚至连我们每天作几次爱都用什么体位也问了好几遍,我照实回答,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虽然他们只是把我当作认为我只是他包下的一只鸡,但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我的新郎,这世上没有比我更恨那个对他下毒的人了。
因为他毁了我的后半生!
有好几次,我都试探着想问问到底是谁干的,那些人的回答千篇一律:不关你的事,你只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就行了。
深夜,面对墙壁,我细数粉墙上突起的颗粒,方寸之间大点的有28颗,中等大的26颗。最小的14颗,加起来68颗,反过来正过去数了30遍,仍然没有睡着。隔壁传来隐隐约约的打架声和细细的哭声让我更加烦燥。今天,隔壁来了个新人,听说她老公得了癌症、她去收钱时对方不给、一着急就把对方孩子绑架了。这样的女人按理也是个可怜之人,进到这里的第一晚,她照样因为没有打点到位而被群殴,高墙外的道德准则在这个没有自由的地方是失效的。
突然想起幼时有年夏天,因为我要采桐子,有近半个月没能去学校,期中考试只考了班里第7名,回家把圈子递给母亲时,母亲直接两耳光扇在我脸上,说你这个成绩,还读什么读?浪费老娘的钱!
我跪在地上,一边认错一边哀求,最终母亲虽然还是让我去上学了,不过让我保证每次考试只能考前三名,否则就回家和她一起扫大街,我含泪答应了。从那以后,无论做什么事,我都把书本带上,抽空就看两页,晚上还趁弟弟和母亲睡着后悄悄开门到路灯下写作业。
第一次有自杀的想法是在十二岁那年。小姨给了我五分钱我没交给母亲,自己去买了几根扎头发的像皮筋,母亲拿着扫把打得我满屋乱跑,身上四肢全是血痕,打完之后,母亲还威胁我第二天不准上学,我又是求了半天她才消气。那时真的觉得活得好累。拚了命的想用读书去改变未来,却时时陷入失学的恐惧里,特别害怕早上起来背上书包,母亲不动声色地说今天不用去学校了之类的话。
进了拘留所,我有大把的时间胡思乱想,以往的、未来的,不管与我有没有关系,我都反来覆去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