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瑀国,昌德七年。
西北边陲,青木城。
夜幕降临,老者怀抱着刚刚出生的男婴、沈星流,骑着骏马正飞速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纵使身后的城池大火滔天,都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他如今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让沈家香火延续。
奔驰约有小半夜,当即跳下马背,一个弹子击在马屁股上,马儿受惊跑得飞快。
老者稳稳得落在路边草丛里,转身着对城池所在的方向深鞠一躬,随后身形没入山林。
跑了约莫两个时辰,方停下身形,此时的他气力已竭。
老人自嘲地笑了一笑,道:“看来不服老不行啊,想当年在将军麾下再跑两个时辰,又有何妨。”
此时,他只觉腹中饥饿难耐,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前方隐隐有炊烟升起,老人面色一喜走向那个方向。
这是一座小山村,村中只有十三户人家,茅草搭成的屋子,零零星星散落在山谷里。
现在已然后半夜,天将亮未亮之际。
老者叩开了一户有灯火的人家,开门的是两位老人家。
“老哥哥,某是逃难来的,腹中饥饿能否施舍点吃的。”老者嘴唇泛白,仿佛下一刻便要晕厥过去。
顾老见状扶住老人手肘,往屋里引,道:“快进来吧,都是互相帮助罢了。”
他吩咐一旁张氏去准备吃的,二人径直坐在堂中,前者递过一碗水。
老人接过水一口饮尽,呛得咳嗽几声,道:“某家姓沈,从北边过来,家中全被乱军杀了,只剩下老头子和怀中的小孙儿。”
顾老听得一阵唏嘘,道:“可真是苦了你了。”
一会儿后,张氏走来递给他一碗稀饭,被他囫囵吞下肚。
沈老打量着这户人家,一旁架子上还有几,应该是个书香人家。
虽说简陋了些,但也能够勉强维持生计,转头又看看正在逗弄小少爷的二老,心里下定主意。
“二位今日大恩大德,沈某无以为谢。”沈老面对敌人的冲阵也不曾皱过眉头的汉子,竟向二老跪下。
顾老大惊连忙上前,扶起沈老坐到桌前,道:“何至于此啊。”
沈老接着面露难色,道:“某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小孙儿命苦,生下便没了爹娘,我一个糙老汉子,想让你们抚养小孙儿,不知?”沈老说到这里不由顿顿声,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道:“我愿以十两银子相赠。”
二老膝下无后,本以为就此可以了断残生。
顾老拉住了沈老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愿意收养,这是山村要银两也无用。”
沈老为难的把银两收起来,道:“那好吧,从今往后孩子就拜托二老照料,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不知道你何时回来,我看你也是有本事的人,今后不如我等一起教导小孙儿。”顾老是从沈老的一言一行看出来的。
沈老没有想到二老居然这么好心,眼中不禁含泪,道:“我十多天就会回来,在附近起一座草庐,以后我们一起教导他,他母亲在世前,便给他取名星流。”
张氏笑盈盈地对着怀里的小星流,道:“从此你有名字啦,叫沈星流哦。”
沈老偷偷抹了一把眼角,起身对二老告辞,将沈老送走后二老回屋。
如此十六年后,沈星流被三名老人照顾的很好。
在一处不知名的山顶,一座草庐前。
“这套风火山林刀法,是沈家的入门刀法,你怎么使得像在绣花。”沈老躺在摇椅里,面目已是黑黢黢的,遍布死气。
其实这套刀法沈星流已经使得很好了,但沈老还很不满意,因为他觉得不如自己老爹用的威力大。
沈老强行起身,招手让沈星流过来,拉过他的小手,道:“孩子,爷爷恐怕不行了。”
沈星流眼眶里溢满晶莹的泪水,伸手抚摸老人满布沧桑的脸,哭道:“不会的,爷爷你不会有事的,你听是布谷鸟在叫呢。”
沈老听到小星流的话语,微微笑着,道:“孩子,你要记住这套刀法的精要在,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你现在使得软绵无力,是身子还不够壮,相信再过两年,你必能赶上你父亲当年的风姿。”
“父亲?爷爷,你说父亲,我父亲是谁?”沈星流听到这陌生的称呼,其实内心早已问出有几万遍。
“在你没有把这套刀法使好前,不能去那里。”沈老现在出气多进气少,微弱地道。
沈星流深知老人是过不了今天,大颗泪滴如雨下。
“孩子不哭,每个人都会死,能够抚养你长大,我愿足以,”老人粗糙的手替沈星流拭去眼泪,趴在沈星流耳边喃喃道:“去瑀都,去瑀都。”
从小到大没有哪一天,沈星流会哭到这么伤心。
沈老已去,在顾老和张氏的帮助下,沈星流把沈老安葬在草庐院内的松树下。
春去秋来,匆匆两年已过。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沈星流住在山顶草庐内,刀法已被使得精湛且水泼不进。
只是每到饭时才会下山去,有时张氏会将饭菜送到山上,每到这时,总会迎来沈星流的埋怨。
“张奶奶,和你说了多少次,你年纪大了,体力不够的,不用每次上山,”沈星流将张氏扶到院子内的石凳上坐下,替她揉捏着肩膀,道:“而且,每次我上下山,还可以锻炼筋骨。”
说着,便撸起袖子,让张氏看他练出的肌肉。
张氏每到此时,都笑着看着小孙儿,可想起后者即要远行,旋即说道:“听说,孙儿你就要远行瑀都?”
沈星流停顿住,脸上的颜色逐渐收敛,半蹲在张氏身旁,撒娇道:“谁说的,我才不去呢,我要一直陪在张奶奶你身边。”
张氏伸手抚摸着小星流的头发,不知不觉间孙儿竟长的这般高大,再也不是那个绕膝而行得臭小子了。
“不,你要去。”张氏道。
沈星流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张氏,道:“奶奶。你刚才说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怎么能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和你顾爷爷商量过了,在这里等你回来。”张氏一字一句的教诲道。
沈星流这次听得明白,欣喜道:“奶奶,你真好。”说罢,在张氏额头上亲吻一口。
张氏被弄得措手不及,用手指点点小星流的额头,后者尴尬地捞了捞后脑勺,傻傻地笑着。
“我和你顾爷爷早些年也是从瑀都而来,这里有一封信,你若是去瑀都,也好有人帮衬一把。”说着,从怀里掏出书信。
信封上排列着两种不同笔迹的小楷,是二老一同书写的。
把信收好,张氏便赶着天黑之前下得山去。
吃过饭,沈星流最后一次操练起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