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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短篇小说 病床记事(2 / 2)

“你给我拿来吧。”我伸出仅能动弹的一只手把那一叠“稿件”要了过来:“别丢人丧德了,这篇文章只配我一个人享受,别人看了,可能要编入《笑林广记》中去的。”

他脸红了。声音低低的说道:“这篇文章关系到我们两个人的命运,假如能够发表,将会在全国一举成名。那样以来,我们将一辈子享用不清。”

什么地方响雷了?耳膜怎么有些发胀?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受了侮辱。原来,这里是一个赌场,有人把我当作筹码押在这里,为的是得到更高的地位。当初,我向马路上洒血的时候,并不曾想到我要得到什么报酬。而他却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向我索取爱情的利息。我感到悲伤:生活的真实的一面原来是这样!……我听见自己说:“你走吧,我累了。”

医生今天会诊。主治大夫神色阴忧地告诉我,左腿粉碎性骨折,肌肉大部分坏死,伤口又有些感染,截肢的可能性很大。

这无疑又是当头一击。我并不怕自己变成残废。可怕的是,我的一生将要依附别人,想到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我的内心不寒而栗……

那个男孩来了,甜甜的叫了一声:“姐姐阿姨。”他把一大捧鲜花插到床头柜上的花瓶里,爬到我的耳朵边,轻轻的告诉我,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来了,要见“英雄阿姨”。还要给阿姨唱歌跳舞。

孩子们都涌进来了,那一张圆圆的小脸,很可爱。我指着那一大堆食品,叫孩子们吃。孩子们很听话,拿眼瞅着他们的老师,﹙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谁也不肯先动手。

瞅着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我暂时忘却了痛苦。回想起自己的童年,常常觉得只要上了对面的楼顶,便可以摘到月亮。到外婆家住些日子又觉得月亮老在树梢上挂着……这些孩子们像我童年时一样吗?他们该不会硬缠着外婆上树摘月亮吧?

孩子们唱歌了,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唱“找朋友,”唱“天上的早晨,”声音很脆,很甜。……我想起了童年,我拉着外婆的手,走在山村的小路上……

一个女孩独唱了:“花儿呀,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童音朗朗,稚气十足。孩子们根本不知道爱情为何物,可是那个幼儿园的老师却听得如迷了,眼睫毛在扑嗖嗖抖动。

眼前不合时宜的出现了他,出现了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爱情为何物?……我的眼眶蓄满了泪水,我实在忍不住了,竟哭出了声。那个老师还以为孩子们的歌声打动了我的心,指挥那个女孩又唱了一首:“跑马溜溜的山上”。

我们工厂的团支部书记来了,他郑重地交给我一份入团志愿书,说厂里全体团员一致同意我入团。并且说,党委还考虑我入党的问题。并且说让我出席市团员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并且说我被选为新长征突击手。并且说我这个月拿一等奖金。并且说——我懒得听!

我并不比别人少干活,这些荣誉我以前为什么一样也没有得到?我不过做了一件最普通的事,他们竟然给了我这么多桂冠!我不反对向别人学习,事实上大家都各有长处。为什么一个人一件事情做对了,样样事情都做得对,一件事情做错了,一辈子也别想翻身?我也希望别人关心我理解我,就像我关心那个小男孩那样。可是这种关心必须是真实的,不带报酬,不付利息。

“由于你给我们团支部增添了荣誉,市共青团委员会命名我们厂团支部为先进集体”。原来如此!一人得道,大家沾光。可惜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没有孩子。如果有,他们将是英雄的父母,英雄的兄弟姐妹,英雄的儿女……

渐渐的,我悟出了一个道理,这些人不遗余力的抬举我,其实是为了他们自己。

“你把自己的思想总结好好写一写,多谈谈自己的成长过程。我打算把咱们厂的笔杆子抽出来,专门为你组织材料”。

要为我立传了。历史上,那些传记人物的故事常常令人感叹不已。现在看来,他们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若干年后,我不是也成了历史人物吗?那时,有些人也会拜倒在我的脚下,对我表示敬仰和崇拜。

“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们将全力以赴帮助你”。

五年前,我在山区插队时,有一次病的昏迷不醒,整整躺了几天,除过几个同病相怜的知青外,没有人关心过我一次。那个可恶的民兵队长还说我装病不想出工。那时,咱是劣等公民。现在竟然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想,国王的公主如果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尊敬,也就心满意足了。

团支部书记表演完了,退出去了,下一个节目是什么?不得而知。

我的那个“他”来了。

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对着我失声痛哭,哭得很伤心,哭烂了五肝六肺,苦动了我的心!

何必对他求全责备呢,世界上的人不都是这样么?我原谅他了。

“你说,我们为什么这么命苦呢”?

命苦?我不觉得。我倒认为我活得挺好。

“听大夫说,你可能要截肢”。

哪有什么了不起,用一条腿换来一个小孩的生命,完全值得。

“我们以后的生活可怎么过呀”?

噢——我明白了,我将会给他带来不幸,我将会变成他的累赘!

需要认真地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了。我把爱情看得太简单,我轻信了他那些山盟海誓。

假如我变成了残废,靠三条腿走路;假如,我将就着跟他撮合成一个家庭。他会承担起一个丈夫的责任么?

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我想起了在我们插队的那个村子旁边有一种小草,人的皮肤一接触,就会起鸡皮疙瘩,疼痛难耐。可是,猪却非常喜欢吃这种草,而且吃了以后一点感觉也没有。老乡们捉住毒蛇以后,从旱烟锅里挖些烟屎,往蛇嘴上一抹,蛇便死了。人生了疮以后,照样抹些烟屎,疮便比贴了膏药还好得快。听说,人的唾沫也是一种毒液,可是含在人的嘴里。却毒不死人。毒蛇咬了人会中毒,可是,蛇咬蛇会不会中毒?社会是一门复杂的学问。说谎的本领带有某种遗传的性质,可是有的人天生不会说谎。看来,任何一种毒液,只对某种生物有用。就像医院的药品一样,任何一种药物只对某一种疾病发生效力。从来就没有什么灵丹妙药。那么,那一种药能治好人的庸俗自私,沽名钓誉呢?

奇怪,我想这些东西干什么?

医生们又会诊了。为了保留我这条腿,决定将我送往北京医院治疗,明天,我将坐飞机离开这座城市。我很荣幸,以前我连飞机也没见过。

晚上,前来探望我的人成群结队。工厂决定让团支部书记陪我前往首都医院。看来这个团支部书记非要在我的身上捞到点什么不可。

飞机在跑道上跑了一段,起飞了。离开了地球,心却往下坠。

听说,人类目前正在探索什么外星球上的生命,那里的“人类”是怎样生活的?我想,那里将不会有虚伪和狡诈,一切都很诚实……

﹙这是我的第一篇小说。虽然不成样子,有些想法还很可笑,但是我很珍惜它,因为它终究是四十年前的作品。﹚

1978年作于洛川

2012年9月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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