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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4年10月,佛冈的一条河上,16岁的当地少年郑阿宝正用竹竿撑着一条小舢板运送稻米,这条河联系几个村子和佛冈厅,河上船只辐辏,热闹非凡,郑阿宝是铁匠的儿子,老爹手艺很好,要打耐用的农具少不了去找他家,周围村里认识的人自然很多,所以这小伙子一边撑着小船鱼一样穿行在来来往往的大小船只之间,一边笑着和认识的人打着招呼。
“阿宝,你哥哥少庭在海京干什么呢?很久没见他了。”一个老者蹲在船头,掀起头上的斗笠,笑着问经过自己身边的少年。
“秦阿伯,我哥前些天托人捎了信来,在做学徒呢。”郑阿宝笑着说道。
“还好,我还以为你哥当兵打仗呢。”秦老伯呵呵一笑:“你哥一走,咱们这又少一好铁匠。你老爸忙不过来了吧。”
“这不有我的吗!”郑阿宝不满的说道,明显他被这老头轻视了。
就在这时,有人指着南边一条船大叫起来:“快看!洋人!”
郑阿宝立刻扭头朝那边看去,只见一条平底船正扯着帆逆流而来,上面高高飘着蓝底海洋十字旗,那长毛旗下面,还挂着另一面奇怪的旗帜,一条上面画着三道红色竖道的旗帜,而船头屹立着几个高帽蓝装的洋人。
“长毛的官船,闪开吧。”看到那船,船夫们叫着,河道上的船只识趣的纷纷靠向河两侧,让开中心水道,不管是满清还是长毛,百姓并不管,只是知道人家都是统治者、都是官,被满清文明长久熏陶的百姓秉承着对官要尊敬、宁死不要和官斗的训条,在水道上也保持着对官的敬畏。
郑阿宝的小舢板和几条运沙的货船、载客的乌篷船挤到了芦苇丛里。这少年遥看着越来越近地长毛官船,撇嘴不屑道:“洋人穿的什么啊?伸得开腿吗?妖怪一样。长毛就和他们一伙的,清妖是王八蛋,但他们反清复明至于和妖怪走那么近吗?”
“长毛还是好的,”旁边船上的秦老头依旧蹲在船头,吧吧的抽着旱烟:“起码收粮食很公平,没有以前衙门那狗日的差役踢斛什么的事,清妖太坏了。”
(注:满清狗腿子在收租的时候,往往猛踹量具斛。掉下来地粮食算作损耗,被当地狗腿子拿去贪污掉,所以农民除了苛捐杂税。还要多交额外的粮食,杨乃武和小白菜案中,杨乃武为什么被搞,就是因为他当时经常让佃户把交租的粮食给他,他帮着去交,因为他是举人,官府不敢乱搞。因此减少了某些狗腿子地收入,得罪了官府,最后被整的差不多家破人亡。)
这时,旁边一个眼尖船夫大叫起来:“什么洋人啊!老天爷,都是中国人!”
顿时所有人都掂着脚尖去看那条船,连秦老头都站了起来,用老花眼手搭凉棚去瞧。
果然。立在船头的那几个洋装妖怪根本不是洋人,而是正儿八经的中国人。
放下手,郑阿宝倒抽一口凉气。道:“中国人为什么要穿那么………?不嫌丢人啊。”
这时乌篷船船舱里走出来一个商人打扮的外地客人,他手提一杆烟枪,满眼的朦胧状,明显正过瘾地时候被外面的叫声打断了,但打着哈欠满脸不满的他,看到那船和那两面旗,顿时两眼唰的睁大了。
立刻,这个外地客人在周围一群本地人的惊愕之中,指着那船大叫起来:“哈!大宋十字军锐矛团!皇帝的御林军!”
接着他一手扶着乌篷船船遮。跳着朝那条船挥手大叫道:“无敌胡服骑射!无敌十字军!无敌陛下万岁啊!”
“怎么着?那些中国人怎么回事?您广州来的吧。说说。”顿时一群本地农民围住了这个明显见多识广地商人。
“你们不看《邸报》吗?”商人明显很得意的对一群文盲问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他们是长毛赵皇帝地精锐,都是洋人军装洋人打法洋枪洋炮。现在在江西横扫湖南和江西清妖,五战五捷,已经要打南昌了!”
“精锐?就是八旗那种?”一个船夫问道。
“对!没错!相当于满清八旗!不过比他们厉害多了,满清指定要亡了,不是天京灭了他们,就是咱们海京灭了他们。”商人得意洋洋的说道。
“嗯,我听说了,前阵子一个湖南过来走私鸦片的家伙给我说,海京皇帝有妖法,两军对阵的时候,一听咱这边的洋人音乐,他们湖南兵就没法动弹了,结果十字军排着队上来慢慢的杀人,湖南兵全被杀掉了。”另一个船夫插嘴道。
“洋教那么牛?”秦老头大叫起来,接着议论道:“咱村里几个月前来的那个洋人道士,也会治病,我这老寒腿不知道能治好不?”
“你是说汤姆那家伙?怪不得邪门。”一群人立刻叫道。
“前几天,不是你们村汤姆的教堂晚上被人砸石头了吗?知道是谁吗?”一个中年船夫小声说。
顿时一群人的目光全集中到前面那条小舢板上了,看着那官船地郑阿宝----村子里没有秘密,人人都知道是他们几个小年轻干地,年轻人反清复明,但他们也讨厌洋教。
郑阿宝正呆呆的看着劈波斩浪驶过自己面前地大船,他看着排头那个高帽上插着一根羽毛的军官,突然大叫起来:“阿强!阿强!阿强是你啊!”
“阿强?你认识船上的人?”立刻一群乡亲围了过来。
郑阿宝指着驶过的大船,难以置信的用哆嗦的手指指着:“排头那个不就是李村的陈宝强吗?那个打架很厉害的客家人……我刚才叫他,他扭头看我了!”
“李村陈宝强?”不约而同,一群人全部拼命去看驶过去的那条船上的洋装中国人,但船头被帆布挡住了,哪里还能看得见。
“我去看看!”郑阿宝猛地一撑竹竿,小船嗖地一声窜了出去,咬住了大船的船尾。
“阿强?谁在叫我名字?”船下一声声的大叫,把泪眼模糊的训练官陈宝强从回忆中拉回到了现实。
从进入这条连接自己家的河道开始。陈宝强感情就不能抑制,他站在船头,眼里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和温馨。
熟悉的潮湿河风迎面扑来,他记起了在这条河里和一群光屁股哥们水捉鱼的情形,他甚至知道这条船碾过的河面下面是淤泥还是石头;
他看到了河里如梭地船只,他一眼就知道这些船是干嘛的,甚至于光看一眼就知道这船是谁的,他抽不抽大烟、赌博时候说什么口头禅,他家里地老婆凶悍不凶悍;
“我回家了!我回家了!”陈宝强喃喃的自言自语。而历尽千难万险衣锦还乡的欣慰和虚荣更让他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哽咽。
不久前,赵阔下达了精锐军官召回令,下令将一批作战经验丰富的基层军官召回海京。充当新训洋枪队的骨干军官,而天字营掷弹兵连连长陈宝强的名字赫然在册。
这个年轻地农民运气真的很好,他隶属于庄立忠营的精锐掷弹兵连,跟随这个号称首功必夺的年轻营长,冲在最前面的陈宝强击毙过清妖士兵和管带,手握刺刀踩上过营垒和城墙,伏击过满清军粮车队。更因为参与训练过日月军的“土枪队”,让他有了训练新军的一点经验,这不停地立功和军旅经验,让他有资格成为新洋枪队营的见习营长。
从江西前线返回海京后,思乡心切的他申请回家探亲,上头准了几天假。
但在渡口换船地时候,军官陈宝强遇到了一只小小的军礼队。他们受命护送三具士兵遗体归乡下葬。
经过的地点恰好是他的家乡,而且三个阵亡士兵,陈宝强有一个认识:三个棺材。一个是洋枪队天字营的普通步兵张二狗,广东韶州府人,他在队列中被满清抬枪击中身亡;一个是江西日月军伙夫张良,广东佛冈李村人,生病病死,还有一个也是日月军的士兵李燕雨,广东韶州英德人,身为藤牌兵的他死于和满清守军肉搏。
陈宝强认识张良,一个客家人。一个土人。两人曾经各自作为主力参与过土客械斗,但谁也想不到再次重逢。会以这种方式。
在大宋军中每个士兵都会被要求填一个表单:你如果阵亡,希望葬于何处,家乡还是海京?
因为宋军中有大量广西、湖南和福建这些满清籍贯的士兵,他们死后无法葬于家乡,只能入土在海京,而广东本地兵则有选择,选择海京可以给家人每年一两银子的扫墓费,为了给家里多一两银子,很多士兵选择下葬海京。
而现在在陈宝强眼前地三个兵还是要求落叶归根,死了也希望回家乡下葬,军礼队就是负责这群士兵地下葬工作的。
“sir,你想跟我们一起走?参与他们地安葬?这样你回家可能会晚一点。”军礼队队长是个瘦小的广州人,虽然穿着华丽的西洋军服,但并没有受过军队训练,他参军前不过是个棺材铺的伙计,所以他对陈宝强这种真刀真枪打仗的军官十分敬畏。
“是的。他们三个我都认识。”陈宝强叹了口气,他在马上回家见父母的念头上犹豫了一下,但他在兄弟的棺材面前,掐断了这念头:“我想在回家前看着兄弟们入土为安。”运送着棺材的官船劈波斩浪,在下午抵达佛冈李村,军礼官立刻让他的7个属下整装,7个人在陈宝强和队长前排成一排,戴正军帽,校正武装带,这个7个人不仅要负责抬棺,中间还有3个人是军乐队,而队长一手拿了本圣经,他还要负责牧师的职责,一切都是因为张良在军中信了上帝:他希望以基督徒方式下葬。直接抵达天堂。
而官船下靠的码头已经人声鼎沸,后面跟着的本地人小船停在后面,上面的船夫有的连船都不管了,直接跳上岸围观这奇异的军队,而村里的人听了信,蜂拥而出,不是为了祭奠死者,而是围观奇装异服。
看着踏板下越来越多的人群,陈宝强有点尴尬地整了整军服。旁边的队长看到了,苦笑道:“sir,你会习惯的。但是这不是最难的。唉。”
叹了一口气的他从怀里掏出一筒卷纸,扭头看向陈宝强道:“准备好了吗?”
“yes!”陈宝强以一种回答是否准备好白刃登城的口吻叫道。
“跟我来吧。”瘦小的军礼队队长第一个走下踏板,身后跟着陈宝强,他们笔挺的西洋高帽军服、咔咔作响的军刀、以及咄咄地皮鞋,在如堵的围观人群里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看啊!中国人穿洋装“他们是中国人吗?”
“啊!后面那个还有枪!”
“崽啊,你别摸,他们有
接着有人认出了陈宝强。人群简直如波浪一般发出一阵又一阵地声浪:“那不是陈宝强吗?”
“啊!那个农会的小强!”
“不是入长毛了吗?怎么又成洋人了?”
“哪个小强?啊!难道是他姐破鞋的那个?”
“嘘,小声点。你不怕人家弄死你?!”
但陈宝强根本听不见周围如堵人墙在说着什么,他眼里只有前面队长手里那轻轻的纸筒,他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代表什么意思,一时间,他脑海里满是他的兄弟倒下的情景。几分钟前还和你开玩笑的战友、还在训斥你地长官,立刻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再也不会和你开玩笑。再也不会训你了,你求着他们回来,他们也不会回来,他们死了。
队长只问了一句,顿时前面跑了十几人跟他们领路,眼里满是兴奋。
立在破烂的木门前,在周围一圈又一圈百姓的围观中,队长并没有敲门,咳嗽了一声。有点紧张再次拉了拉衣角。后面的陈宝强立刻立正,昂首挺胸。把手的中指死命的贴近裤缝,紧得恨不得扣进去,这紧张和不安就像9他第一次在教官地棍子面前摆立正姿势那样。
“有人在吗?”队长敲了门。
一个穿着肥大粗布衣服的中年农妇带着满脸惊愕拖开了摇摇欲倒的木门,透过篱笆她早就看到外面地人山人海了,一眼入目两个“洋人”,农妇好像当胸被打了一拳,倒退几步,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您是张良的什么人?”队长问道。
农妇还没回答,外边已经大喊起来了:“她是张良的嫂子!”
“哦,关于张良,在下是大宋陆军军礼官王治学,在下有圣旨在身,可否请张良的父母出来接旨?”队长小心的问道。
“哇!圣旨哦!圣旨哦!”张良嫂子还没回答,外边看热闹的村民已经大叫了起来。
“大人啊,您等等啊。”张良嫂子慌慌张张的跑进了好像随时都会塌掉的屋子,一会两个老人和三个小孩子一起从那巴掌大的土屋子里出来了。
确认了他们就是张良地父母,军礼官迈步进了院子,咳嗽一声,揭开了手里那张纸筒,大声道:“圣旨下!”
“圣旨?”张良地老爹明显懵了,他睁大眼睛四处看着,外边急吼吼跑过来的村长挤过陈宝强身边,先一下跪倒在地上,然后对着张良一家人吼道:“圣旨呀!就是皇帝地圣旨!跪啊!老张!”
“咳咳,不一定………”军礼官期期艾艾的说着,但说到一半他结巴了,因为院子里和院外的人跪了一地,站着的只有他和身后的陈宝强。
“唉。”军礼官叹了口气,但明显这种场面他见多了,也没有再管,展开手里那张和报纸一样油印的纸张大声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