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不是很明白阁下的意思。”,川上操六微微有些愣怔。
“日本还是太穷了!”,伊藤博文轻轻转动着手中的信乐烧瓷杯,语气平和:“为了给陆军的6个师团装备足够的步枪,政府几乎已经征收走了农民家里的最后一粒大米;为了海军的‘十二万吨扩建案’,那些巢丝厂里的女工们每天要工作14个小时!”
“川上君”,伊藤博文看着对面已是神色凝重地川上操六,“帝国的民众们也有权利分享他们应得的红利。”。
“所以,如果你和山县希望我去压服国会,让那些议员答应为攒够建立一支足以击垮清国的军队而掏尽帝国民众衣兜中的最后一枚硬币的话,川上君……军部就必须放弃把太阳旗插上北京城头的狂想!”
“阁下也是‘松下村塾’出身的。”,脸上已满是阴霾的川上操六吐出这句话后便缄口不言。
——开拓虾夷,并吞琉球,再使朝鲜纳币进贡,继而收台湾,割南满,占领中国,君临印度!——这是29岁时便被德川幕府秘密处死于江户传马町狱的“幕末维新第一人”吉田松阴的遗志。
松阴25岁时接办其叔父所创之“松下村塾”,木户孝允、高杉晋作、山县有朋、井上馨等一干维新干才皆出自其门下!
而当年“安政大狱”后松阴被幕府屈杀,为其收尸的诸弟子中还有一位名唤伊藤俊辅的,而他今天的名字便是伊藤博文……
“明知此下场,欲罢却不能,此乃大和魂。”,伊藤博文轻声吟出乃师当年的遗言,“川上君,你认为帝国以今日的实力,可以并吞清国么?”
“只要帝国的海军能够击败北洋舰队,那帝国的10万健儿便可以在清国的土地上任意驰骋!”,川上操六显得极为自信,“山县君在明治十三年的《邻邦兵备略》中早已讲明,清国号称拥兵百万,其实刨去那些只存在于纸面上的八旗和绿营兵,真正能勉强视之为军队的只不过李鸿章麾下的几万淮军!这些只知道打靶阅操的家伙又哪里是帝国优秀的大和男儿的对手?”
“说的不错!”,伊藤博文冷笑道,“那击败清国之后呢?帝国的海军能否再一鼓作气击败英国?帝国的陆军又拿什么去迎接俄国人的挑战?”
“阁下!”,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川上操六竟浑身一震。
“清国早已不是当年的清国!现在的清国,其实更像幕末的日本,名为国家,实则是一个靠着北京城内那个老女人的的权术运作勉强维持在一起的地方大名的集合而已!而如果我们拿下了北京,摧毁了这个中枢,那这些的强藩就会立刻各自去寻找新的可以投靠的对象!”
“到时帝国所要面对的,就将是这些地方实力派和他们背后的西方诸强一波接一波的挑战!而且在这之前,因为清国中央政权的消失,帝国将无法拿到哪怕一个硬币的赔款!川上君,你告诉我,在没有任何战争红利的情况下,内阁和军部又拿什么去和列强交锋,又拿什么向天皇陛下和这数千万国民交待?”
“那阁下的意思是?”,川上操六插言道,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换上了请教的语气。
“要击败清国,帝国只有一个障碍,那就是李鸿章!李鸿章!还是李鸿章!”,伊藤博文肃容道,“李是清国最强的地方实力派,击败了他,就可以摧毁清国中央和其他地方实力派和帝国继续交战的信心!”
“而只要北京城里那个满人朝廷还在的话,川上君,你等着看吧,为了他们自己家族的地位,他们会自己把帝国所需要的一切交出来的。”,伊藤博文的语气中透着强烈的蔑视,却更有着强大的说服力。
“除了李鸿章,帝国就没有其他对手了么?比如湖广的张之洞?”,川上操六继续问道。
迎接他的是一阵放肆的大笑!
“张之洞?哈,张之洞?”
“川上君,你随我来。”,伊藤博文抬手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水,自茶几后站起身,带着川上操六走到了和室背后的另一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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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这个,川上君”,伊藤博文从房间的木架上取下一块颜色灰黑的石头,交给了川上操六。
“这是?”
“这就是张之洞正在筹建的汉阳铁厂所要冶炼的大冶铁矿的铁矿石。”,伊藤博文继续说道,“帝国工部省的矿业专家们对这块矿石进行了周密的分析,你要听听他们的结论么?”
“什么?”川上操六只觉得脑中灵光一闪,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是一块含磷量明显偏高的铁矿石……”,伊藤博文大笑,“可张之洞从英国订购的3座炼钢炉中,酸性转炉就占了2座!川上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不出3年,汉阳铁厂必将使张之洞成为一个笑柄!”
“你转告山县”,伊藤博文终于收敛了笑容,“不必去想占领整个清国,只要击败了李鸿章就足够了!”
“是,一定如实转告。”,川上操六脸上此时已是一片心悦诚服。
“告诉山县,不要觉得这样是大才小用!李鸿章,那也是清国近30年来唯一的‘庙堂栋梁材’!只可惜……”,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情肠,伊藤博文眼中竟出现了一丝黯然,“英雄迟暮,却仍无用武之地,而且后继无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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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令羽住进天津水师学堂已经七天了。
且不说那位此时还依旧处在人生巅峰的直隶总督大人,就是那个一年前刚刚在十年蹉跎后升任水师学堂总办的严复,他都还无缘得见。
自从踏上故国土地的那一刻起,他就再没走出水师学堂周围的壕沟与高墙,甚至在这所已经有十年历史的新式海军院校中,他也还没有获得完全的行动自由,除了他居住的这所西洋式住宅外,水师学堂中那楼台掩映的100余座各式建筑对他而言依旧是可望而不可及。
一切都做不了,除了等待……
于是,当西服领结的红发青年大步迈入书房后,所看到的便是任令羽正在书案后奋笔疾书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