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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自光绪十四年初执户部以来,惟感蒙圣主倚畀之隆,每于公余之际,反复筹维,即为国理财,自当通盘筹划,计出万全,方为国家久远之图。
现值国家元气未充,时艰犹巨,政多丛脞,民未敉安,兴业未半,诸事待举。然部库空虚,若多事并举,用度浩繁,过于铺张,恐有始基不慎之虞,正所谓欲兴利转以滋害,贻误曷可胜言。计惟有在诸事中,择其最要者,逐渐举行,持之以久,力戒虚糜,以求实际。而次第之事,宜当认真布置,徐徐图之,待府库充盈之时,再行续办,如此诸事得以相济,经费可以周转,百姓可得生息。
自光绪十年上谕大治水师以来,数年间广筹方略,悉心经理,行之以渐,虽靡费千万,然终有所成。依北洋前奏,海军之战备,就渤海门户而论,已有深顾不摇之势,畿辅根本之地,颇现久远可恃之象。且今海疆无事,海军之事,似可稍缓。且陆防亦为国之根本,今勇营积弊日深,军锋转弛,非至计也,亟应整顿。加以武备多系旧式,款项支绌,似宜另图改建,汰弱留强,归并训练,方能得力。
故臣奏请南北洋购买枪炮船只机器暂停两年,待限满后再行藉资弥补。并一体裁汰不堪用之勇营,所省价银,解部充饷,如此措置较周,府库之虞,犹可解免,可为持久之方。”
张佩纶轻声读着手中这封状元手笔的《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连串的字符从他的口中倾泻而出,最后化作了面上紧蹙的双眉和眼中浓浓的阴霾。
釜底抽薪!拔本塞源!
丁汝昌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粗浊起来,他瘦削清矍的脸一瞬间涨的通红,而一双原本平放在两膝上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中堂……”,丁汝昌开口了,“我北洋海军自光绪十年以来,数年间所添之舰不过‘致、靖、经、来、平’5船,即便加上原有之‘定、镇、济’及‘超、扬’,也不过10船而已。照外国海军例,尚不成一队!且其中‘超、扬’2船归国已有10年,其船上的机器、锅炉等多已不堪再用,若再不更换,恐两船已不可恃矣!”
他强压着满腔的怒火,继续道:“且我‘北洋’其余之八远舰上的机器锅炉亦多有老旧,各船上的炮械也多为旧式,八舰之上,竟无1门是新式之快放炮!而倭寇这几年来厉兵秣马,如任大人在《日本兵备略:海事篇》中所述,其区区数年间外购与自制之舰已有5艘,且都为船甲精良,炮械齐备之新式快船!此消彼长之下,其海军已隐隐然居于我北洋之上!”
“而如今户部如此措置。使我北洋船不得添、炮不得换。就连给现有各船更换机器锅炉。添购开花炮弹都一体停了……如今倭寇图我之心已近昭然若揭。而户部却如此自欺。竟以‘海疆无事’来自绝屏藩!敌势日盛。我势日消。长此以往。亡无日矣!”
李鸿章地瞳仁猛地一缩。他侧过头微睨了丁汝昌一眼。半响才道:“禹廷以为。此事当如何措置?”
“下官以为。中堂大人应立即上书朝廷。并知会庆王爷。请王爷以总理海军事务大臣衔一体上书。据理力争。向朝廷言明——以如今之形势。海军宜扩充。经费不可省!若真行此等自裁羽翼之举。一旦事起。恐有令人不忍言之事!”。丁汝昌地一口带着些许庐江口音地官话讲地暴豆般又急又快。显见心中已是愤怒到了极处!
“无济于事!”。张佩纶在一旁冷森森地开了口。“这折子原本就是庆王地手笔!没有他这个总理海军事务大臣首肯。这折子发不下来!”
丁汝昌霍地转身。牢牢盯住了张佩纶。
“幼樵此言。可有佐证?”。他地声音里此时已带上了些许金石交击般地铿鸣之声。
“还要什么佐证?”,张佩纶冷冷一笑,“那庆王爷,首先是太后的颐和园工程总管,而后才是我北洋的海军大臣!停了我海军的船炮款,那得利的自然只能是现在正搞得如火如荼的园工!两下里这么一加,那什么不都昭然若揭了?”
——他有意隐瞒了李鸿藻示警的事情,二李之间的秘密联络不但是李鸿章获取京中讯息的一条重要渠道,更是勾连李鸿章和京内某位如今虽已失势却余威尚在的大人物的关键所在。似此等隐秘之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丁汝昌的胸膛开始剧烈的起伏起来——他一直是个老实人,在他的履历中,“朴诚可用”四个字一直都是出现最多的考语,他很少愤怒,即便是对不断挑战他权威的刘步蟾,他在更多的时间里表现出的仍是豁达与包容……
“砰!”,丁汝昌紧握的双拳一起砸在了面前的办公桌上,摆在上面的剩余两个青花瓷茶杯同时飞了起来,落得了跟刚才那个被李鸿章一击坠地的同伴一样的下场。原本整洁干净的舱内甲板一下子布满了碎瓷片和水渍,看上去一片狼藉。
“禹廷,先唤人进来,把这地上的杂碎收拾了。”,李鸿章挪了挪脚,以避开地上的水渍。
在刚刚看到《请停购船械裁减勇营折》的片刻愤怒后,他此时早已恢复了平静。
“是!”,察觉到自己失态的丁汝昌自椅子上站了起来,先向李鸿章施了一礼,而后便走到舱门前,拉开门,唤了两名水勇进来收拾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