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1年6月9日,大连湾。
今夜天气晴朗,湿咸的海风一阵阵吹来,将夜幕笼罩的海水荡漾起波涛,海浪冲击在“平远”舰的舰体上,溅起片片浪花。皎洁的月光倾泻在这艘北洋海军“八大远”当中唯一的国产巡洋舰上,映照出了它那充满了浓郁法兰西风情的线形轮廓。
历时十七日的北洋大阅在今日下午已告落幕,而专程由天津前来主持阅兵的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太傅、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协办大臣、海军衙门协办大臣、总督直隶军政兼北洋通商事务大臣李鸿章也随即带着张佩纶和任令羽等一众随员移驻“平远”舰,到明日早晨,李中堂就将以“平远”为座舰,在“威远”号练船的扈卫下踏上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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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那名李中堂专门叫来问话的北洋管带送出门去后,张佩纶便又重新回到了布置一新的“平远”舰管带舱中。
“任治明的那个主意,你如何看?”,正俯身在书案上写着什么的李鸿章头也未抬的问道。
张佩纶没有急着作答,而是一掀长袍的下摆,先自行在椅子上坐了,这才答道:“毒辣!”
“任治明所提的这个办法,乍听上去近乎匪夷所思”,张佩纶伸手掸了掸长衫下摆,“但中堂大人刚刚已经问询过邓正卿,此等西礼,在西洋海军中早已是约定俗成。因此若我大清当真以为太后贺寿为由举行阅舰式,估计洋人们也不会不给中堂大人这个面子。”
“不过若慎重起见,中堂最好还是和在京的各国公使们提前做个招呼,以为将来预留些地步。”
“这不过是说明任治明的注意在洋人那里可行而已。”,李鸿章已经搁下了笔,他拿起手边的手巾擦了擦手,继续道:“接着讲。”
张佩纶轻轻一笑,指了下李鸿章刚刚写好的东西:“若在洋人那边行不通,那中堂也就不必再写这一份折子了。”
“想必中堂也早已明白。任治明地这个兴阅舰式地主意。其实已经死死地捏住了京城里那几位地痛脚!”。张佩纶突然一叹:“从‘孝悌’和‘朝贡’上做文章。当真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翁师傅、庆王爷。还有军机处里地那位。若是不驳此折。那我北洋便可借兴阅舰式地名义整修船舰乃至新购船炮。而彼等若是驳回了此折。先不说太后那一关他们如何过。单单这个只许他们兴园工。却不许别人另行侍奉慈躬地举措。就足以见其所谓地‘孝悌’都不过作伪而已!”
他接着又道:“那时中堂就可以咬死了说彼等之所谓‘以孝治天下’。其实不过是逢迎!而只要站住了这一层。那庆王爷也好。翁师傅也好。顷刻间就会成为人人喊打地过街老鼠伪君子!而伪君子地主意自然也就是戕害国家社稷地。到那时中堂在把他们停购船炮地折子拿出来以推翻此议。定然是易如反掌!”
“学生素知任治明颇富才智”。见李鸿章没再说话。张佩纶便自顾自地讲了下去。“只是学生也没想到他不过20出头地年纪。竟有如此地心术!单单这份才智。便几乎已经不逊于孙莱山了!”
李鸿章眉头一皱。开腔道:“孙莱山?孙毓汶?”
作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对这个暗执军机处之牛耳地名字他自然是早已熟悉。但从张佩纶口中听到“孙莱山”这3个字。他还是深感诧异。
——七年之前。正是因孙毓汶地谋划。西太后才将当时已让她厌烦不以地“北清流”中地几员干将——张佩纶、陈宝琛及吴大澂等人。分别派为福建及南北洋军务会办。先让这些平日里激扬文字。好纸上谈兵地书生亲赴一线去主持军务。而后又通过易枢后地军机处备加掣肘。无疑是要先把他们送入云端。而后再借着前线兵事不利让他们摔个粉身碎骨!
前有强敌,后有掣肘,张佩纶在马江前线的命运,由此便自然注定!而兵败之后,孙毓汶更是操纵军机处,一个口外充军便把此前一路仕途通达的张佩纶彻底打了个永世不得翻身!若不是后来经由李鸿章援手,恐怕张佩纶此生便要就此落魄下去了。
而有了这么一层渊源,让张佩纶此后对孙毓汶几乎是恨之入骨!但他现在却将任令羽与孙毓汶相提并论?
“中堂勿要想差了。”,看到李鸿章脸上的疑惑之色,张佩纶急忙解释道:“学生只是说任治明的急智不在孙莱山之下。”
“而且,若论心性,任治明谋国而孙莱山谋私,其人品气度,则可谓是高下立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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