损耗甚大的杨暾只觉疲意上涌如潮,昨夜进了房间便栽倒在地昏睡过去,以王凡那可怜的丁点力气,愣是没能把他拉上床去,便只好铺一床被子,由着他一觉睡到现在白日当头。看着杨暾不断吼出如雷鼾声的面容,王凡不由得再次回忆起赵青遥那清和如玉的须眉,以及昨夜那场发生在林中的对话。
……
“……鲜少参与世事的蜀山,为何此次要派赵先生这位堂堂的大弟子入世前来?”
即使身上各处有如火舌撩舔般刺痛,因大口咀嚼着止血草药而脸上一副苦色而杨暾仍将鹿钟剑牢牢抓握在掌中,那双丹凤眼因劳累而神采不再,却仍如鹰视狼顾般死盯着不远处通体洁净,彩带环身的赵青遥。
杨暾心中明白,若是比起威胁程度,这个看似如天阙玉仙般的玲珑人儿比之裴玉盛来说根本就是不遑多让,甚至先前裴玉盛之所以提出过手百招的比法,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忌惮赵青遥手中那三尺无名长剑的锋芒。此时自己重伤难撑,若是赵青遥有什么想法……
一直匆忙在地上找草药的王凡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身形微微一滞,却不见什么动作,而是加快了动作,没有闲心在此事上多想什么。然而此时,身为权衡之中重要一方的赵青遥却似乎全然没有明白杨暾话中的深意,稍一挑眉回想些许,答道:
“杨先生所说不差,我蜀山历来以修道升仙为宗旨,少有参与世俗武林之举,但是我蜀山弟子修道,也不是只知道闭门造车,相反,历代弟子到一定年纪后,都要下山入世接受红尘历练,斩断尘根俗缘以修成道法。青遥不才,此次中原武林动荡,师门认为正是我入世的时机,因此才派我下山。至于盟主一事……”
谈到要紧关处,杨暾微微眯起眼睛,却见赵青遥只是挠挠下巴,说道:
“……按师傅所说,这不过是我历练中的一件事而已,顺大势而为即可,不必刻意为蜀山争些什么的。虽然师傅说的云里雾里,不过我想,应该便是让我自己从心而为即可,想做些什么便做罢。”
望着赵青遥人畜无害的表情,杨暾一言不发:他入江湖数十余年,几乎每日都在生死搏杀与刀口舔血上走过,剑早已成了贴身不离的利器。然而只这几日,先是憨厚但重情义的王凡,又是现在似乎痴傻单纯的赵青遥,这两个完全不符合武林规则的人就这样走了进来,便由不得他不去低垂眼眉,细细思量。
只是这思量还没有多久,便被肩上的一点触感打断,杨暾抬头,只见赵青遥玉琢似的脸已然凑近,两根手指搭在他肩髃穴上,一道清幽绵长的气息自其指尖渡入,犹如一阵春岚生发,化入他那已经濒临土崩瓦解的五脏六腑与筋脉骨骼间开始运转,杨暾只觉一股清甜舒爽自丹田处扩散开来,滋养孕化生机以哺育四肢百骸,全身上下说不出的畅快。
“既是让我从心,我便随心意行事。杨先生,虽然不知你是怎么了解到我门中十二建言剑的存在,但你先前递出来的那道中正无贰的剑意我确实心喜,若是此事了解之后杨先生愿意赐教……青遥此剑,也可为杨先生扫平些许困障。”
杨暾闻言心下大喜,能得蜀山大弟子相助,这一路上必然可以免去不少麻烦。不过赵青遥虽说心思单纯,却也不傻,继续道:
“不过,蜀山弟子入中原武林,不可扰乱凡间世事的前提我自不会违背,若非敌人足以让我提起剑意,我是不会出手的,还望杨先生可以理解。”
“理解理解,太能理解了,要是一群虾兵蟹将都要劳烦赵……唔,我便唤你赵兄好了,这小小不然,本来就该是由我处理的,你能答应出手,我自然是感激不尽。那便说定了,此番事结,你我定当寻一处好场子,痛快来上一番!”
赵青遥微微皱眉,本以为自己这个条件有些刁难对方,殊不知他对自身实力的估评实在是相差甚远,杨暾本身手下功夫便不算弱,而若是来人能强到足以让仙门蜀山首席弟子都能提起剑意……虽说不至于自己连掺和的资本都没有,但要介身于这种级别的战斗,他怎么也要考虑清楚才好。眼见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杨暾不由得喜上眉梢,赵青遥那张冰清玉洁不染纤尘的面孔看上去也亲切了许多,甚至这股喜意似是比刚刚渡入的那道归春真意还要有效上不少。
此时正当是月出东山,岚涧风起之际。
……
“唔,赵兄……”
王凡的思绪回归到现在,眼中那方方正正的虚影也重新聚焦成膝上书册的模样,一个一个黑蝌蚪似的糊点凝聚生长出横竖撇捺,从王凡仍有些混沌的脑子里挤出眼眶,游回纸上,重新化作那些拓印的不甚美观的字体。想着地上那个五大三粗鼾声震天的汉子,凭着插科打诨与先前的一道剑气,便能令得一位剑道宗师甘愿出手相助,而他对着那张显然远小于自己年龄的脸能完全无视般地叫出“赵兄”这两个字……
王凡对此人兴趣愈发浓厚,也更为敬佩他的智谋、胆识与武功,当然还有他那知进退,不要脸的精神,然而联想到这一路上,杨暾根基扎实的剑招、薛蟠与刘流儿阴狠毒辣的出手、裴玉盛深厚莫测的御力功夫与赵青遥有如仙人临世的意境,饶是他前半生从未与这所谓功夫、江湖、武林、侠客等等一系列的事物打过招呼,也不由得对那个恣意逍遥,饮马狂歌的世界生出点点敬仰与向往。
可是当他瞥见自己还不胜常人的瘦弱臂膀时……
日头又向中天偏移了几寸,喷涌而来的光芒与热量终于高到了连杨暾都忍受不住的地步,只好挤紧眼皮皱着眉头,一点点睁开紧绷的瞳孔,然后,一道黑影落在眸中——
几十年的江湖经历让杨暾已经拥有了某种近似条件反射般的能力,因此当那柄先前还安稳睡于鞘中的鹿钟剑被闪电般拔出并转瞬便架到王凡脖颈处时,若不是那句尾音被拖成尖叫的恳求及时赶到了杨暾的耳畔并被他还未完全清醒的脑子飞速理解了含义,想必此时可怜的教书先生已然丢掉了自己吃饭的家伙了:
“杨兄,请教我武功——呃啊啊啊啊啊!!!”<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