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应看看眼前的路,点点头大步向前。他走得不快,每一步又稳又实。他像个大人那样板着还带着稚气的脸,但微微发抖的手暴露了他心里的紧张。
“今天十四岁了。一定要得到极品漩涡馈赠!路越难走越好,越痛苦越好!去年小榭走过了,现在轮到我了。”
其实他和小榭都不知道自己生日到底是哪天,只是大概而随意地定在了今日。也许他刚13岁零十个月,也许已经14岁出头了,都已经没办法确定了。唯一可能知道的是他们各自的母亲,但她们早就死去多年、在他们还来不及记住自己生日之前就已经死了。
更或者,他们的母亲也不能记住他们的生日,更不要提他们的父亲。
他们的父亲要么是个糊涂虫,要么每天忙到半夜才回“家”。所谓“家”,不过就是那些没正经人住、但是也不要钱的破旧、偏远、摇摇欲坠的一间旧房子,如果你愿意称之为家的话。
甚至,他们的父亲可能跟其他孤儿的父亲一样,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们的诞生,可能是一次醉酒以后的错误;也可能是一次强奸;还可能是一次保护措施失败的交易,唯独不会是一次两情相悦。
而他们的母亲,早就忘记了自己的受难日,那本该是所有母亲都铭记在心的一天。苦难和窘迫让她们无法准确回忆起到底是哪一天,或者不愿意回忆。
在黑死星,子女往往不是最底层的希望而常常是负担,那意味着父母需要赚到更多的紫晶来养活子女。之所以有人会生下来,或者是母亲心底那残存的一丝母性,或者是母亲认为自己有能力凑合着将孩子养大、再卖掉ta给自己换来一点紫晶。高估自己能力的父母们往往在窘迫、疾病、各路神仙的欺辱中早早死去,留下无人照顾的孤儿们卑微而顽强地挣扎。
大多数孤儿,不能坚持活到上义学。而上完义学的孤儿们,要么成为杂皮、太妹,要么在刚要成年时,就被别人欺凌至死。
石应和小榭,已经是这群不幸运孩子里最幸运的两个了。他们还在努力活着,活了大约十四年了,而当初一起翻垃圾的小伙伴们早就变成了垃圾。
今天年满十四的石应继续往前走,风越来越大,刮在脸上很疼。石应心中高兴,“他们说路越难走,得到的馈赠可能就越好!只要坚持到终点,小榭就有救了。”
但很快,石应已经站不直了。如果他敢昂首挺胸大步向前,一定会被吹得倒飞回去。如果倒飞时他四肢张开,就会被吹到天上下不来;而如果倒飞时他缩成一团,就会砸到地上再弹起又被吹飞、再砸到地上,直到变成一滩肉泥。
于是他弓下腰,活像一只虾米,这让他还能顶着风走几步。很快,他甚至站都站不稳了,于是他干脆完全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前爬行。
“一定可以过去的,不能怕死就这么返回!就算死在受赠路上,也不能回头!”石应在地上蠕动着,他的手掌磨破了、衣服磨破了、手肘磨破了、裤子磨破了、膝盖也磨破了。但他反而很开心,“这个馈赠说不定很强。变强了就可以赚钱,赚了钱就可以救小榭!”
不知道爬了多远,可能有几百米,也可能有几公里,石应觉得手和膝盖都已经痛得麻木了,身后的地上血迹斑斑。即使是爬着,他也能感受到风的凌厉。后脑已经被风割破了,头发被强风吹成了怪异发型,整齐的向后飘扬着,像鼓满了风的帆,又像是一座后现代风格的奇怪雕塑。
风一点也没有小下去的意思。现在就算他全身紧贴着地,他仍然感觉得到风像铁锤一样砸在头上,连往前爬都非常艰难了。他快脱力了,用最后一丝力气往前顶了一下。就像是头皮越过了什么界限,又像是顶破了什么东西,风却一下子就停了,他爬过了风区。
他兴奋的想喊,但是已经喊不出来了。他勉力挣扎着爬起来,这并不容易,膝盖的剧痛让他根本无法直起腿。
但他还是踉踉跄跄的往前盘了几步。还没来得及高兴,一道惊雷就劈在他身边,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他一跳。
这一声巨响让他清醒一点,身体因惊吓本能地舒展了一下,却刚好缓解了一点四肢的麻木和疼痛。
“进入雷区了。他们说在漩涡星系,雷劈就像正义的反义词。雷劈从来不会缺席、正义永远不会降临。无论你怎么躲,受赠路上总有一道雷会劈到你。”石应想着,干脆尽量直起身子,向天伸出一根中指,“来呀,拿你特么的大雷劈我呀!”
石应的挑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天空依然沉默,似乎在酝酿什么。他慢慢往前盘,雷不紧不慢往下劈,有的远、有的近、有的细、有的粗。
石应手举得酸了,就放下来。但刚放下手,一道雷就下来了,正中......石应的屁股。一阵焦糊味冒起,石应屁股像被烙铁烫过一样,刚才还顽固地向后飘扬的头发也根根竖起,脸被轰的黢黑。
剧痛没有让石应退缩,反而更加开心,“雷来了就好,痛说明我还活着。他们说只有一道雷会劈中,只
要没被雷劈死,就扛过了雷区。”
石应继膝盖受损后屁股又遭重创,血槽清了个七七八八。但他仍然一瘸一拐地往前磨蹭着。如果这时有人在旁边看,一定会被石应怪异的走姿笑得活不成。他像一只侧着身子爬行的笨拙螃蟹;又像一只钻过灶台,屁股和脸上全是煤烟的拐脚鸡。
“还有火区和冰区。他们说一处更比一处凶险。但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跟小榭一起生,一起死。”石应心想。
雷再劈下来四五道,就不再劈了,果然再没有劈中石应的。但面前一股热浪袭来,他进入火区了。
“火区来了,冰区还远吗?冰区到了,馈赠就快到了!”石应咬牙往前蹭。前面越来越热,越来越烫。石应感觉到空气中和地面的惊人热度,鞋子似乎要起火了,皮肤也要融化了。
石应视线有点模糊了,高温让他晕晕陶陶的很不清醒。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响起,“你知道漩涡星系三大谎言吗?不远,快到了,我再也不要漩涡馈赠了。”
又一个声音说,“转身!转身这一切都消失了,没有火,没有雷,也没有风,更不会有冰。转身吧!感受馈赠之路的奇妙:向前一步是黄昏,回头一步是人生。转身吧!一切都会消失,你还可以安全回家!转身!转身!”
石应摇摇头,努力驱赶走心里要逃跑的声音。
“一起生,一起死。”他想。他加快了脚步,这时他已经像一只煮熟的螃蟹,或者烤得焦糊的鸡。
石应的衣服开始起火了,他用力拍打但打不灭。他的皮肤已经被烫出无数个大泡,有的地方已经焦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