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根说自己疼死过去了,我们都明白,他为什么疼死过去,他的腿,居然是被活生生砍下来的……是他姐姐,亲手,用斧子把弟弟的腿活生生砍下来的!
亲手……
单根的爸爸此时已经恨得几欲发狂,攥着拳头捶着腿低吼着,单根妈妈抱着儿子,深深把头埋在他肩膀,哭喊着“我的仔啊!可怜的仔啊!”
听了单根自己的讲述,我的心里也一阵阵发寒发紧。忽然觉得,我没有立场去叫他们不要去恨,设身处地想,如果是我的话,我能不恨吗?但我不能这样说,我并不能为他们解恨,也不想让他们不要去恨,我只要他们不失控,不黑化,不会失了心智被冥府中的巡查抓走就行。
即使是忘川,也不能洗刷掉宿世恶缘,不论单姝因为什么,她都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这由她自己慢慢去偿还吧。
毒蛤蟆,你真的以为自己能逃过惩罚吗?你真的以为这世界上有‘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存在吗?
“单姝做过的事,明明确确地摆在那里,要解释或者要请求原谅,都是她的事情,我要阐述一个推测,她是被毒蛤蟆迷了心智,沦为了那孽畜的傀儡。包括单根在内十四孩子的魂魄,我今天是在你们的墓里找到的,坟地里的鬼众告诉我们,她短暂清醒的时候,也和毒蛤蟆有过非常激烈的冲突。我不知道毒蛤蟆为什么对她有那么大的控制能力,从已经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她对那孽畜是恨之入骨的,一般来说,如此抵抗对方的情况下,是不可能被对方控制的,但她居然在那孽畜的控制下,漏夜闯入真师府,企图开启镇妖井封印。”
我看向单根妈妈,她听到我的话,也有几分症愣,茫然地看着我。
“单家妈妈,您作为她的母亲,您觉得会有什么威胁,能让她连亲弟弟都能舍弃呢?”
“我?……我……”
“我觉得是为了她的孩子。”单家爸爸接过话来说道。“她之前有一次去镇上找我,管我要了几千块钱,把一个金镯子压在我这,说如果她还不上,就让我把镯子卖掉。她要钱去给孩子治病,说孩子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整天昏昏沉沉的,去医院看了也查不出毛病,可孩子就是醒不过来。如果我外孙女囡囡被那毒蛤蟆害病,那她会心甘情愿被毒蛤蟆控制的。囡囡是她的命。”
单根听了他爸爸的话,转头看过去,眼神复杂。
“我怎么不知道囡囡病了?”单根妈妈问到。
“她不让我跟你讲,因为她把钱拿走了,我那个月就没回家,没见到你也就没说。我去医院看了囡囡,好可怜的,嘴唇都发紫了,那么小就要住院。”
单根妈妈冷哼了一声说“哼!不知道是真是假。”
一阵沉默之后,毗罗师兄开口道:“单根,听了前因后果,你有什么想法?”
单根摇了摇头,有些迟疑地开口说:“我不知道,我……还是没办法原谅姐姐,但好像,知道了因为什么,心里好过了一点,也不是不恨,是…淡了一点……我也说不清。”
毗罗师兄笑着点点头说:“这样很好,你能够直面自己的情绪这样很好!恨便恨,放便放,不能原谅便不原谅。没有任何压抑自己的必要,越是压抑,将来越会反弹。现在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是否觉得轻松多了?”
单根认真地听着毗罗师兄的话,有些激动地红着脸重重点了点头。
“那你是否还记得之前失控时的感觉?”毗罗师兄问。
“记得一点,就是有一种想毁灭一切的念头控制了我,因为我觉得委屈,想说,又不能说,觉得看到的任何人都不能相信。所以干脆就不要存在好了,就变得失控了。”
“为什么你想说的时候,不能说呢?是谁告诉过你不能说吗?”我问到。
单根低下头,瞟了瞟他的妈妈,低声说:“之前……之前妈妈回来,看到姐姐带着独眼瘸子时,就告诉我不能说出去,每天都告诉我,姐姐的事对谁都不要说出去,所以……。”
“哦,你妈妈是为了保护姐姐,所以才这样说的,但你感觉到危险以后,就应该第一时间说出来,或许有些事就会改变了呢!”我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知道,恐怕他妈妈说了什么更夸张的话,弄得单根连死去以后都不敢说出姐姐的事。
对我来说,人类有一种让我最为费解的习性就是“隐瞒”。我是抓破脑袋也无法理解,隐瞒是如何作为一个处理方式,被大家普遍接受和执行的呢?
比如单姝,她的孩子如果真的被毒蛤蟆害病了,为什么不去找人解决,送去医院没用,为什么不去找太极教的真人,或是释教修士?为什么连家里人都要瞒着?这样能解决什么呢?
再比如单根妈妈,自己女儿带着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出现在家里,为什么不去挖掘这事情背后的原因?为什么不去找女儿当面质问?让儿子闭嘴,愚蠢地把所有的事都隐瞒下来?如果不是这两个人的隐瞒,事情真的有可能是另一个结果。
“单根,你饿不饿?叫十八带你去吃点好吃的。”毗罗师兄笑着对单根说,左手拍了拍十八,十八蹦蹦跳跳地走过去,单根乖巧地跟在十八身后上楼了。
把单根支走后,毗罗师兄淡淡开口道:“单家妈妈,恐怕你平时对女儿多有看不上吧?在有单根之前,你就很是嫌弃单姝,在你心中儿子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单根妈妈低头不语,只默默地抹眼泪。
毗罗师兄语气仍旧毫无波澜:“正因为你对她的态度,她才不敢跟你说她的事,如果你对她,和对单根一样,她会告诉你她去找过那个独眼瘸子,那个人很危险。会告诉你她被威胁,你们全家也许会离开铜井村,去镇上找单根爸爸,也许全家带着囡囡去别的地方寻医问药,有很多的可能,都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悲剧。”
单根妈妈哭得我心中烦躁,现在坐在那只会哭天抹泪,实际上心里主意大了去了,不明事理还独断专行,单根爸爸更是三脚踹不出个屁的主,我走到窗边压着火气,尽量不去看他们。
“单家妈妈,众生平等,你怎会身为女子而厌弃女子?但望你来世,不再有如此荒唐的分别之心。”
我抬步往楼上走去,看见十八正和单根拿着两个醒魂铃,当做弹球一样在地上弹着玩,两人笑的天真无邪,忽然产生了岁月静好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