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气人的是,他羞窘至极之际,凤无忧竟能面色如常地端坐在他跟前,双颊上亦寻不出一丝一毫的忸怩羞涩之态。
百里河泽意识到自己的脸皮比女人还薄,暗生恼意,一时无言。
凤无忧见他目不斜视地盯着食案上的酒盏,显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沉声道,“百里河泽,你是东临人人景仰的国师,理应为黎民百姓谋福利的不是?你可知你的一时冲动,差点害死柳浃村上下五六百条人命?还有楚十四,她不是你的人么?她还那么小,为何要伤她?”
“你不是本座,又怎知本座经历过什么?这六年来,灭顶的绝望一直如影随形。一闭上眼,前方是豺狼虎豹,后方是刀上火海。一睁开眼,灭族仇人仍旧花团锦簇锦衣玉食。凤无忧,这公平么?”
凤无忧抿唇不语,她深知百里河泽口中的灭族仇人指的就是君墨染。
可在她的感知中,君墨染也并非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也许,百里河泽和君墨染之间有什么尚未解开的误会。
“本座给你讲一段往事,如何?”
百里河泽举杯畅饮,整个人仿若被镀上一层仙气,缥缈不可及。
凤无忧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确实有些好奇他的过往。
之前听傅夜沉提及过一些细枝末节,不过傅夜沉并未详说,凤无忧只知百里河泽在过去的六年中,过得并不如意。
“十四岁生辰那年,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洗劫了南羌王宫。危急时刻,阿姊声色俱颤,却强作镇定。她将我藏至地下室的水缸中,像年幼时那般对我说,‘阿泽,我们做个游戏。你躲在水缸中,哪里也不要去。三个时辰内,若是没人能找到你,你就可以出来了。’我点了点头,明知南羌王宫遭遇了毁灭性的侵害,却因为一时的懦弱,真就听了阿姊的话,躲在水缸中,整整三个时辰。”
“水缸中,只有浅浅一层水,还不足以没过我的脚踝,可不知为何,却将我冻得浑身发寒,直打哆嗦。耳边,有狂风呼啸,有阿姊的惨叫,还有绕梁三日的嘤嘤啼泣。三个时辰后,当我走出地下室时,看到的已是满地疮痍。阿姊横死在地下室的入口处,死不瞑目。父王端坐在龙椅上,双眸紧闭,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凤无忧听得不寒而栗,她能体会到百里河泽当时的悲恸。
正如他所言,这是灭顶的绝望。
百里河泽略显麻木地盯着酒盏,继而言之,“我站在堆砌满族人尸首的宫殿中,又哭又笑。我推搡着阿姊冰凉的身体,在她耳边轻语,可她再也不可能睁开眼,像之前那般,温柔地唤我阿泽。”
他许是想起了阿姊,岿然不动的冰山脸上簌簌滑下两行清泪。
这是凤无忧第一次看他哭。
她给他递去一方锦帕,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百里河泽接过锦帕,曜黑的眼眸盯着锦帕上绣着的木兰花。
他原本不想接着回忆那段让他痛苦不堪的回忆,可这段回忆勾起了凤无忧对他的怜悯,他必须往下讲。
“我费劲地抱着阿姊,准备将她埋在花田里。可君墨染,他带着一身戾气,如同嗜血修罗般,定定地立在我跟前。他当着我的面,放了一把火,烧毁了阿姊的身体,也烧毁了我住了一十四年宫殿。不止如此,他甚至下令,命人将我拖到土匪窝中,任由那些脏污不堪的男人百般践踏我那可怜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