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越犹豫许久,迟迟不愿张口。
“将局势扭转的那人,并非是不空禅师,亦非是那位不求寺首座,而是您老托付与我,多加看护的二境少年郎。”
毒尊默然,旋即摆手,长台上戏文声止,再无丁点杂乱声响,唯山林之间长风过耳。
少年坐于断岭,有柄似是内气生出的长剑悬顶,由后脑而生,附于剑匣,连出剑气一十二道,道道譬如江海腾空,洪波乍起,淹没整座乌行岭,场中数百贼寇压为碎骨血肉,斩去康宗正两臂,断去老不死半截身子,削落窦莲肩头,范无疆凭通天物抵住,亦是震碎脏腑。
一十二道剑气,生生撑到老僧挣脱钵盂,场面扭转。
“吴霜可是当真收了一位好徒弟。”如此场面,即便毒尊亦是沉默许久,才缓叹气开口,望向山外远空西方,沉沉叹过口气,“虽不知这二境的小徒弟,究竟由打何处得来这泼天好处,可天底下哪里有如此好事,恐怕施展开如此一门神通术法,日后所需偿还的债,亦能将这位年纪尚小的少年郎压得难以起身,起码十年之中,江湖里多半再无这号人物,更莫说将吴霜衣钵承下,扬名立万。”
“南公山此地,古怪得很,从上到下近乎都是有些疯癫意味,欲要出剑的时节,休说眼前立身数位四境,就算是五绝立在身前,多半也敢将那区区二境的微末修为展露开来,拼上这么一遭,难怪此山当中向来并无多少弟子,世间这等人,实在太少,更是太难保住性命。趋利避祸四字,历来是天下人抢破头探入其中,却不曾想修行中人,也有这等例外。”
话音才落,山间跑来位神色阴沉的年轻人,亦不去理会猛然皱起眉来的宇文越,径直走到毒尊眼前,更不曾行礼,而是脱口而出,“师父,山间蜂蝶咋都是消失得无踪无影,徒儿好生无趣,想出门转转,倘若是师父闲来无事,便陪弟子一并外出游玩可好?”旋即看向一旁神情奇别扭的宇文越,竟是拽住后者袖口,嬉笑开口道,“这位兄台面生,能否携小弟外出走动走动?师父在这山间憋闷许多年,已是犹如老树生根,还是得求您这外人,携小弟出门走动走动,银钱咱这向来不缺,意下如何?”
宇文越嘴角略微抖了三抖,神情错愕看向那位黑袍毒尊,全然不解。
“此人乃是杨阜,当初你欲拜入我门下时节,本座所说那位亲传弟子,就是此人。”毒尊却依旧是那番平淡语气,一掌将杨阜拍下山去,淡然答道,“根骨极佳,只可惜灵台当中始终是恶念难消,今年又恰好是其凶顽九恶本命频出的年头,恶念渐渐压住善心,只得使手段抹去其心智,变为眼下这等与童儿心念相当的模样,才堪堪寻出些契机,将心头恶念除根。”
宇文越浅笑,低头行礼,“南公山上徒儿怪异,可依后生浅薄之见,太冲岭当中弟子,似乎与常人亦是不同,晚辈这半个弟子且有些性情古怪喜怒无常,更何况是亲传弟子。”
毒尊颇有厌倦意味,闻言冷冷吐出两句言语,“你所求之术法神通,本座已是倾囊相授,难不成要将倾城蝉蝉王也送于你这外门之人?分明已是四境中人,足矣自保,即便横行江湖,亦是抬手为之,何苦偏要拜师。”
“除却毒尊之徒的名头,修行中疑惑时时可解之外,晚辈更想知晓,立身于五绝之中的毒尊前辈,山门当中究竟有甚独特之处,偷师多年,还从未在一处山门中久留。”
毒尊看过眼神情坦然的宇文越,伸出一指。
太冲岭猛然摇动,而后归复平常。
“山门当中,年关时节不留外人,尽早归去。”
宇文越两眼之间罡风浮动,已是转瞬立身山下,揉揉双目,颤抖摸起浑身,未曾有缺斤少两的凄凉景象,四肢尚存,没来由呵呵笑了两声,扭头就走。
山间绛宫道,春水白玉桥,念腔动紫霄,太冲亭台老,林木不承雪,凭栏莫忘衣。
太冲岭下有如是诗文,字迹娟秀,青山挺拔,苍松笔直,笔法高明,只是似乎墨迹仍新,新题不出几日,而力透山壁。
山路有五六团绒球似的狸奴,皆是面圆肚肥,瞧着宇文越,并不畏惧,而凭肚尾蹭蹭这位年轻人,而后直往山岭上头奔行而去。
年轻人蹙眉,而后又舒展开来。
此座太冲岭山门当中,似乎无甚不可能的事,隐隐间与那日借剑的少年,异曲同工。
不远处杨阜拦下一只毛色最是雪白的狸奴,当真如孩童般两手抄到后者前足根处,将整张面膛尽数埋到狸猫怀中,眉眼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