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曾于无人时节同那头无故变幻为青牛模样的夯货说起,很是感慨,言说才入江湖时节,大多便是只顾着自个儿保命,或似是游鱼归海畅快练剑,至于世间事,未曾记挂心上,直到而今将剑撂下,才发觉周身左右,似乎才是缓缓浮现而来许多值得动动念头的冗杂事。百琼楼莺莺燕燕,八方街中众人神情指指点点,落在醉态深重少年眼里,分明是醉眼朦胧,瞧来却是一清二楚,大抵可将形形色色人心事看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就算到如今,云仲也还不曾想清,自个儿身处这片八方街,与这座宣化城,究竟是立身何处,瞧屋舍飞檐倒也与颐章上齐并无多少出入,可每每问起城中旅者商贾,皆不知颐章所在,更是不晓得少年口中所言说的西路三国,皆以为是醉言,故而回话并无多少好气。
而之所以自打入得宣化城过后终日烂醉如泥,却是因手腕当中那枚黄龙,虽说已然离了颜贾清之手,瞧来乖巧许多,却依旧是时常左右少年心智,譬如身在街中的时节,百琼楼当中莺莺燕燕时常注目观瞧少年骑牛过街,黄龙便是暗地作祟,险些要将少年心性举止强行改换,三番五次少年都是险些压制不得心境,迈入那座百琼楼当中,若是不曾以酒水制住,恐怕而今已然是变为花间客,日日难得消停。
直到那时节,云仲才知晓分明酒量极差的颜贾清每日必饮酒两瓮朝上,到了落得烂醉如泥神志难清,究竟是为何缘故,但怎奈何而今丹田不曾愈,经络又差上些许不曾填补妥当,即便秋湖醒得,也未必将那处缺漏补得,黄龙就自然是变为行走此间依仗,起码剑气仍旧不可从心所欲收发自如,借黄龙神通内气,也可将那位凌老所授拳招展露开来,才有数月前替那位八方街街主解围的手段。
“知晓你老牛并非凡物,大抵也可口出人言,不妨说说自身所想,师父使神通将你我送到这地界,究竟是图个甚,是将经络修补齐全,还是将丹田养活痊愈,还是想着身在此间,能破入三境?”
云仲蹲下身来,冲那青牛吃吃一笑。
府邸很是宽敞,少年却执意不请家丁下人,一如当初身在湖潮阁中时,整座湖潮阁当中,唯独有少年孤身独坐,要么便是修行,要么便是练剑,只是如今不再练剑,富贵府邸之中,唯有晚来凉风。
“想来身在南公山上的时节,除却云海之外,最好看的便数得上日暮将晚,红霞渐生的时辰,高处层层叠叠繁茂梢头晃动,恰似碎玉缀朱红,总像是缠上层晕影,飘飘摆摆不甚真切,那时候当真想要快些踏进三境当中,亲自踏剑而去,凑到近前瞧瞧那些梢头叶片真假,自行破开梦空知觉,而今却是不然,这八方街中树梢倒是真挂起珠玉,反而是风吹难动,失却轻快意味,故而也不再想要去捞到手上。”
“大概人总也难以免俗,明知晓眼前大多为真,免不得胡思乱想,总觉得眼前不真,偏偏要去触及一番,就好似是镜花水月,捞之即散。”
少年垂下眼来,靠屏风坐地,两膝微屈。
就连青牛都多半知晓,每每少年将眼睑低垂的时辰,多半又是想起了那位时常穿身红粉襦裙的少女,又是惦记到心上,可真要是教少年瞧见那女子身在眼前,却又未必知道应当说些什么。
既是那头极通人性的夯货都是心知肚明,云仲又怎会不知不晓,只是再望向街外已然挑起灯笼,其中烛火最不上讲究者,亦可低寻常百姓一载柴钱,云仲神情又是一阵黯然。
本来无物,何地染尘。
于是一个很是蔫头耷脑的少年借着醉意未散,朝缀满碎玉红瑙的树梢,与无数灯笼,狠狠打出一拳,罡风乱抖,震起无数碎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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