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何知足呢?又为何始终心向佛门?”遮世这次收起笑意,反而是盘膝坐下,而后也示意身前的法难坐下,又是想起些什么,褪去外头僧袍披到法难上身上,自己只留身僧衣,这才让法难也坐下,摇头示意自己无妨,两两对坐,倒当真有几分论道的架势。
法难挠头,在飞雪里费力睁开眼,朝遮世羞怯笑笑,“要无佛陀传法,大概就不会有更多像住持,像首座师兄这样的好人,愿意搭救旁人脱离苦海,大概也就没有不求寺此地,能令许多僧人容身,所以先是感激,即便是住持救的我,照旧同佛字不无干系,所以多少有些感激的心意在里头。”
“再有虽是学法不精,仍旧知晓不少佛法,样样听来都觉得有理,都觉得欢喜,不论旁人如何评点言说,都很是笃信当真有所言极乐,当真有传闻当中的佛国,因此觉得能替佛陀看守好人间住地,是一件极好极好的事,至于更好的事,大概要等到我年纪再大些,学懂的佛法再多些,才能做得更好,只得凭做这等微浅事,使得山门干净整洁。”
法难说得很是简单易懂,谁人听闻,估计都是一笑,觉得眼前这位小和尚很是有佛缘,虽不是博闻强记那等天资聪颖的孩童,但心地淳善,也仅能止于此。但在遮世听来,却没来由觉得心头剧颤,许久才是将双目稳住,再度看向眼前的法难,眼光之中已无年岁长者看向年岁浅者时种种繁复意味。
“那你所求,是祈求佛陀怜悯众生,护佑天下无灾无难,还是祈求能够找寻到自身亲眷,或是日后变成像住持一样的好人,还是其他?”
这等问话,显然法难事先从未想过,于是抓耳挠腮苦思冥想很久,才仰起脸来,学不久前遮世的模样摊开两手,“遮世师兄,非要有所求有所得,不在轮回跳出三界五行,才能吃斋念佛遵循寺规吗?”
一石起浪。
遮世记不得自个儿一路来回钟台古刹,遇上过多少处寺院,也不记得究竟有多少处寺院里香火鼎盛,只是因为有金贵之人前来求子时灵验过,更不曾记得自己听过多少回,跪在蒲团前祈求太平,求家中和睦的男女喃喃低语,只觉得此番入世,好像很是劳累,非但不曾觉得心头越发清晰明快,倒反而觉得胸中郁气越足。
原来如此,原来并不是有所求时,才想起神灵佛陀庇佑显灵如愿,原来不是因为听闻过显世神通,能助人跳出三界不受轮回苦才相信,而是因为相信,才愿入佛门之中,替天下人苦修,更与人为善,更多行善举,跟随书卷当中本来寻常人看似不过是杜撰而来的佛陀脚步,修人修心。
原来不是因替佛陀接下世间愿力,缓缓修行,而后待到自个儿本事足够,再去到同属佛门清净地的别寺,讨要佛门至宝,觉得自家寺院才是那座能代佛门出言,天下独一无二的大寺,作威作福,凭规模更大佛徒更多,去借势压人。
如若是不空禅师自觉保全不得佛门七妙,自会前来,但登门讨要,与坐等他人上门,虽有可能殊途同归,但断然不是一回事。
不求寺中僧人,兴许亦无太多所求,可既是觉得此事合理,就已然是有所求。
风雪里,寺院门外已然立着三位首座,纷纷微蹙眉头看向独自坐在不求寺台阶上的遮世,后者分明衣裳被大风吹得左摇右晃,可身形愈坚,似是一方顽石矗立。
师弟还是那个师弟,可无论怎么看,好像都与往常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