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您说的,五文钱一碗的东西好像是什么吃不起的龙肝凤髓,两位这般衣冠楚楚,总不至于跟那群人似的连五文钱都赊账吧。”
“哈哈,我就开个玩笑,春娘不必介怀,若是有机会,我定来你这摊上多吃几碗,我们先走了,祝你生意兴隆啊。”
李唐客气几声便拉着姜飞儿离开,然而就在两人离开后不久,春娘的摊位上来了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哥,瞧那公子哥脸上颇有几分不悦,紧跟着训斥了几声,春娘回骂了几句,忙不迭收拾着摊子就此离开。
时间尚早,今日无事,两人回到客栈休息了片刻,下午又循着人声找到了集市所在,集市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做买的做卖的,演杂技撂地摊的应有尽有,有一个靠着卖旧书的年轻人也跟着支了个摊子,一张简陋的书桌上铺着笔墨纸砚,桌前的围子上写着“代写书信、作画撰文”等字样,那人借书摊的光蹭着书看,书摊老板在一旁露出几分不悦,然而没有说什么。
李唐两人来至信摊儿之前站住,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那个正在读书的宋鹤鸣,衣着还是那般破旧,和今天早上遇到的春娘相比查了不是一点半点,紧接着笑道:“《传训录》可是本好书啊,只是里面内容说的容易,想要做到却是难上加难,这位小哥读了这么久,可有什么心得体会啊?”
宋鹤鸣听闻有人点评自己所读的书本,顿时眼放光芒,起身深施一礼,询问道:“先生也曾读过《传训录》?”
“有幸读过一些,也有了部分心得体会,一直想找人聊聊,但苦于身边之人没有能与我提及的,多年不曾开口,已经有些忘了,今日见你在这里读这,突然想起了此事,顺口说了几句,小哥莫要介怀。”
“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看先生这般样貌,想必也是去过不少地方,相较之下,在下只在这晋阳城附近转过,不曾见过太多东西,腹内的墨水也少了许多,难为先生与我闲谈几句,如何?”
“我看不如何。”李唐笑道,宋鹤鸣听闻此言脸上瞬间有些挂不住了,眼神也变得萎靡起来,身子站的也不如刚刚那般挺直,姿态有些瘫软,李唐又说道:“你这字怎么卖啊?”
“先生既不想与我多说,何必来羞辱我呢?”
“哈哈,倒有几分骨气,我是说咱们就这般空谈是不行的,不如你将咱们俩的对话写在纸上,你以卖字为生,有多少写多少,该收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以免因为我耽误了你做生意,看你的样子,日子过得也不容易,挣点钱买身新衣服,换一副新面貌,也算不给咱们苍州的书生跌份。”
“啊?先生原来是这般意思,在下理会错了,请恕在下无过,咱们两人的闲谈若是能成一番千古名颂,我何必收钱呢,先生若有疑虑,但讲无妨,在下定以毕生所学来解答先生的问题。”
“若是如此,那我便先来了,《传训录》有言说道,人生大病,无非就是一个傲字,可这世上有几人不曾有引以为傲的东西?若是因为傲而生病,岂不是将人一杆子打死,世人尽皆病死,那还有何意义之所在?”
宋鹤鸣奋笔疾书,手上已经将李唐所讲的问题写在纸上,低头思量片刻过后朗声回答道:“《传训录》所说的傲病不是咱们通常所理解的病,而是说人不能因为自己的先天优势而就此产生戾气,对身边不如自己的人贬低诋毁,有这等行为之人和身患重疾有什么区别?不知先生可否知道当年的荣国公李宗业?”
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李唐顿时感到一愣,开口说道:“李国公丰功伟绩,为天下读书人之楷模,谁人不识得他?”
“既然知道,那就好办了,李国公确实有着丰功伟绩不假,但他不知道什么叫急流勇退,就是因为这一身的功劳傍身,导致李国公引以为傲,天下只知有李国公,不知有陛下万岁,李国公身患重病但不自知,最终落得个惨遭革职流放的下场,不得不令人叹惋。”
“即是如此,也确实有几分道理,可他为官半生,遭到贬谪之时也仅仅四十余岁,正值经验老到,身体力行的年岁,若是自行辞去官位,你让他能做些什么呢?”
宋鹤鸣看到李唐将自己所说的话听了进去,姿态神情重放异彩,朗声笑道:“哈哈,就如先生所言,知是行之始,李国公已经将自己所知的事尽皆做完,行是知之成,倘若就此离去,天下的山川大河,奇峰异柏,花红柳绿,春夏秋冬四时变化,还有许多需要继续体验,怎可拘泥于已经做到顶峰的一官半职,不若就此离去,也能将残年投身于天地之间,做一个真人,也就没了日后囚禁灵犀镇的下场。”
“这么说来,他确实有病。”李唐暗下思忖,父亲临死之前曾和自己讲过他和张玄的一些旧事,其中就提到过嘉陵江水患爆发之际,张玄亲自登门找已经是国公的他问话,言语谈及之间说的就是让李宗业明哲保身,哪管朝中无人可用,但也可以借此机会培养新一代有生力量,然而李宗业借着事态危机亲身上阵,此事过后没几年就受到朝廷的排挤。李唐心中苦笑,一心为国为民的父亲,临了临了,究竟还是错付了。
就听宋鹤鸣接着说道:“李国公之病乃是心病,行知乃是一件事,若非是他自己执迷不悟,任凭其他人在一旁指点迷津也点不透他,所以说,世上万物究竟还是造化弄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使命做完了,自当也就到了病危之际。”
“回答的还算不错,接下来请听我第二问!”
“先生请讲。”
李唐接二连三的问了很多问题,不仅是《传训录》,还包含着天地大道,当下时局,民生百态等糅杂在一起,宋鹤鸣都能一一作答,手中的笔也跟着不断摇晃,一旁书摊的小贩也紧跟着凑上脑袋来听着两人的精彩对问答,不知不觉间,宋鹤鸣所有的纸上都已经写满了字,无奈之下只好就此作罢。
临走之际,李唐丢下一锭二十两的银子放在桌上,一旁的小贩眼中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李唐远去的背影兀自感叹他的大手笔,宋鹤鸣本不想收,推辞一番却架不住李唐的执拗,只好将其收入怀中,天色已经不早了,不少摊贩早已收摊了,宋鹤鸣看着眼前纷乱的纸张顿感刚刚的问答绝妙,在一张纸的背面写上了几个大字,《假路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