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三少爷陈若疏进到厅内，便照旧脱去黑色袍子，走到陈芷云两位姐姐面前，顺手将袍子搭在椅背上，说道：“大姐，我已经办妥了。”</p>
陈芷云笑着看着弟弟，招手说道：“快坐下吧。芷月，给若疏也盛一碗腊八粥来。”</p>
陈芷月冲弟弟“哼”了一声，不过，还是乖乖听了姐姐的话，去给陈若疏端过一碗来。陈若疏接过碗便猛喝了几口，这快至午夜，也的确是饿了。这才吃了几口，陈若疏便抬起来，向一旁的瓦罐看去。</p>
“不急，还有多呢，吃完再去盛就是了。”陈芷云笑着说道。</p>
陈若疏却不是这个意思，他看着姐姐问道：“大姐，就这些么？我那几个朋友还没吃呢？”</p>
陈芷云一怔，还未开口询问，就听得陈芷月满不在乎地说道：“有那么些熊肉，还怕饿着他们？”</p>
的确，这回千山七虎带回来的熊肉，少说也还有一百多斤，适才陈若疏与陈芷月去见大姐，那其余六虎可都多在后面伙房里，让厨子老夏给炖上一大锅熊肉，那老夏可是做过大厨的，拾掇这些野味可是有些秘传的手艺。</p>
不过，陈芷云听了，却立即问道：“熊肉？哪儿来的？”</p>
“买的。”</p>
“今日打的。”</p>
陈若疏、陈芷云几乎同时说道。说完，陈若疏便斜眼瞪了陈芷月一眼。</p>
果然，陈芷云看着陈若疏说道：“怎么？就你们几个小孩子也敢去猎熊？”</p>
这陈若疏千山七虎出外狩猎，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儿了，陈家大小姐陈芷云倒也知道，不过，对付一头冬日出窝觅食的熊，可就是另一回事了。</p>
“大姐，好大的一头熊呢。他们几个没费什么功夫便打死了。”陈芷月说得是眉飞色舞，大约是想着这事与她关系不大。</p>
“你也去了？”陈芷云面色严肃，看着陈芷月，“你也是做姐姐的，怎么不劝着点，反而跟着一起胡闹？”</p>
陈芷月这才低下头，但显然是在偷笑，而没半点害怕的样子。</p>
陈芷云看了看两姐弟，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若疏，这打猎的事，姐姐一向也不拦着你。可这熊，一般猎户也不敢轻易去招惹，你们几个半大的孩子，若是伤着了，叫我怎么办？你可是陈家的独子啊。”</p>
陈若疏低头说道：“姐姐，我知道的。是有了那燧发短铳，我们才商量着去猎熊的。不然我们也不会去冒险的。”</p>
陈芷月连忙接着说道：“就是，大姐，那燧发短铳可是方便，我都可以拿着玩儿，一会儿功夫就学会了。大姐，那短铳也不重，你也可以用的。”</p>
“你还说？”陈芷云呵斥道，“你天天到处跑，我也不去管你，这倒开始舞蹈弄枪的了，你还要做什么”</p>
陈芷月连忙低下头，却斜眼看向陈若疏。大姐平日就忙，这训斥的话，也没少说，此刻显然没什么作用。</p>
陈芷云再次发出一声轻叹，一丝忧伤自漆黑的眼睛里闪了几闪。</p>
“也罢，今日趁这个机会，我们三姐弟便好生说一说。”</p>
听着大姐由听惯了的唠叨变成这么一副伤感的语气，陈芷月、陈若疏都抬起头，看向陈芷云。</p>
陈芷云伸手拾起一根铁钎，轻轻拨弄了下火盆里的炭火，轻轻说道：“你们还记得爹娘是怎么死的么？”</p>
这话一说，陈芷月、陈若疏顿时目光暗淡下来，神情严肃。</p>
那一段日子将终生印刻在陈家三姐弟的心中，又怎会忘记？即便陈芷月、陈若疏那是年纪还小，但也从未忘记过。只是，在白沙沟、千山堡的那几年，所有的人、事，都完全不同于陈家大院里熟悉的一切，这多少令往事渐渐淡了，至少那份悲伤，起伏的次数越来越少。但，今日陈家大小姐陈芷云，又为何在此时提起？</p>
陈芷云放下铁钎，轻轻拍了拍手，看向两姐弟，说道：</p>
“这事我想过很久了。爹娘的死，若论报仇的话，当初苏大哥将陈伯伯......陈泽风捉到，只要我点点头，便也就报了。”</p>
这件事，陈芷云已经与陈芷月、陈若疏说过，只是两个弟妹还小，也说不出什么意见。</p>
陈芷云接着说道：“其实，这事也不能全算是陈泽风的身上，这归到根子上，还是那佟家做的孽。我已向法子派人去打听过，那佟家早不知去向。”</p>
陈若疏咬着牙说道：“大姐，你放心，就算是那佟家的人跑到天边，我也会捉回来报仇。”</p>
陈芷云看着陈若疏紧握双拳的样子，微微点头，说道：“好，这才是我的好弟弟。我也仔细想过了，那佟家如今怕是已经投了努尔哈赤，也没有多远。有苏大哥在，这仇要不了多久便能报的。”</p>
“大姐，我去辽阳寻苏大哥可好？”陈若疏急急地说道。</p>
“不。”陈芷云摇摇头，说得十分坚决。“你还小，那军中的事，你也不适合去做。”</p>
“为何不适？”陈若疏不解地问道，“我听他们说，苏大哥不也是十几岁便从军的么？”</p>
陈芷云依旧摇头，说道：“苏大哥一直没有细说过往事，不过，倒是十九岁从的军。可你如今才十六，学院里不是还有不少课程让你们学么？等你们都学会了，才能出来做事。”</p>
陈若疏不再争辩了。那乔奥神甫的课程，以及苏翎命千山书院印制的那几册书，可不是短时间内便能学得全的。且苏翎特意在新印成的书页上，专门写上：“用在何处？”四个大字。那是专门提醒这些学员，这些十分抽象的学问，要变成真正能用的部分，才算是合格了。显然此时，也才过了几月，光是听懂就已经算是不错了，距实用，还早等很呢。</p>
陈芷云见弟弟不再吭声，微微点头，接着说道：“这千山学院，你们也都是身在其中的人。想来苏大哥的用意，你们也该多想想，多琢磨几分。这军事上的事，可不会用到你们的。就算你现在便去辽阳，苏大哥也会将你再送回来，以后，别在添这个麻烦了。”</p>
陈若疏想了想，觉得大姐说得不错。自己也才十六，这个头虽高，但到底苏大哥也不会给自己安排什么具体的事做。还是老实地在千山学院学习的好，等再熬几年，才能说去做什么。</p>
陈芷云继续说道:“在千山堡的这几年，我们也都看到、听到不少故事。类似我们陈家这样的遭遇，比比皆是。若论报仇，哪一家没有仇要报？不是佟家，便是什么李家、王家。如今你苏大哥带着兄弟们打下今日这般模样......”</p>
陈芷云稍稍停顿一下，接着说道：“你苏大哥他们虽然从不跟我提起这些军事上事情，但我也约略知道，辽东的那些豪强恶霸，倒是被杀了不少。说不定，那佟家已经被你苏大哥的人杀了。所以，这报仇的念头，我已经有些淡了。不过，这里，我倒不是专说什么报仇的事。”</p>
听陈芷云这么一说，陈芷月、陈若疏倒是没觉得意外，两姐弟继续望着大姐，安静地听着。</p>
陈芷云继续说道：“如今你们两个，也都大了些了。我今日提起，便是要你们想一想，我们陈家过去是什么样子。”</p>
自然，陈若疏与陈芷月，对昔日的陈家，所知也并不多，有多少田亩，多少银子，可丝毫不明。只是知道，陈氏一族人丁可算兴旺，陈家几房也有数百人口，足足住满了一个屯子。那次举族逃亡边墙之外，便是将所有能走动的人，都带了去的。</p>
陈芷云说道：“过些日子，姐姐便要成亲，便算是苏家的人了。你二姐也总有一天要嫁出去......”</p>
陈芷月一听，忙说道：“我可不急着嫁人。”</p>
陈芷云笑了笑，说道：“你的事，以后自会商量。”</p>
说完，陈芷云又对陈若疏说道：“我说的意思，是我们陈家，如今只剩你一人了。”</p>
陈若疏一怔，这个说法，他可从未想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