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天黑,严寿、傅升果然守约,带着一艘货船在胡家村子旁的小码头下碇。苏翎听说船已到岸,便带人来到船边。见那船约二十多丈长,上有两桅,估计载四百料以下,二百料之上,整艘船看上去有七成新的样子。苏翎心中安觉满意,他其实并未想过要多大的船,只要能将盐运到浑江口一带便好,这也是不得已,这数千斤的盐,若是从陆路走,不说边墙一带是否安全,但是那无穷无尽的盘山小道,就足以走上二十多天。而逆流而上,苏翎已问过赵四,只需五日,便可抵达,算上运回千山堡,也顶多十日功夫。眼下这船看上去还不错,苏翎与严寿、傅升略一招呼,便让赵四等人上船,查看详情。严寿最初还想陪着清点盐数,见苏翎并未说话,只得将船上原一众水手都叫下船,打发他们回去。这船原本便是用来长途贩运,一应家什都已齐备,不但米粮充足,连生火做饭的柴薪也足够半月之需。赵四细细查过甲板,又一头钻进仓里,其余的水手也是老手,将船头船尾帆绳等一一查验,他们已知将在船上住上一阵子,谁也不敢忽视这事关性命的细节。
赵四出来对苏翎点点头,说道:“老爷,都看过了,船是好船。”
苏翎问道:“我们要去的地方,这船不需再要什么了?”
赵四想了想,说道:“若是稳妥起见,还需。。。”
苏翎打断赵四,说:“你只管去办就是,一会我叫人拿银子来,明日一早便去都备置齐全。”
“是,老爷。”赵四低头答话。
苏翎总觉这“老爷”的称呼不太舒服,但眼下也不知如何更改。
“你们今晚就都住在船上,若是还缺什么,尽快去办。”苏翎又叮嘱道。
严寿、傅升见苏翎这边诸事已毕,便陪着一同回到胡家。胡德昌接到三人,说正在准备酒菜,稍候便可畅饮。苏翎见是如此,便谢绝他们相陪,说到时差人来唤便是,自己回住的地方休息。胡德昌等以为苏翎有要事办理,便也没再多说。
院子里陈家大小姐正带着二妞坐在回廊前等候,见苏翎进来,便笑着说道:“大哥,你看。”
苏翎一瞧,见下午还一身破衣烂衫的二妞已变了模样,一身新衣,又梳洗好了头发,正站在陈芷云身后,低着头不言语。苏翎点点头,说:“嗯,这样子好看多了。又是胡家太太弄的?”
陈芷云道:“是的。大哥,我问过二妞,她没有别的名字。这么好看的妹妹叫二妞不好听,请大哥给她取个名可好?”
苏翎一愣,说道:“我哪里会取什么好名?”
“大哥,叫赵凌如何?”
苏翎瞧了瞧陈芷云,心想你都有名字了还问我作甚,便点点头,却问起另一个问题。
“你不是说有事要办?明日暂时还不能动身,你的事情要多久办完?”
陈芷云面色一顿,说道:“小妹正式为此来寻大哥的。”
“走,进屋子里说去。”
苏翎带头进到屋内,陈芷云带着赵凌跟着进去,又斟了杯茶,放在桌上。
“若是你半日便办妥,我这边还需置办些布匹之类的货,等过了午时,便能动身回去了。”苏翎说道。
陈家大小姐略一犹豫,低声说道:“也不需半日,小妹只是去寻一户人家,说几句话便走。”
苏翎微微一怔,说道:“你大老远的跑来,就为说几句话?你讲清楚了,我帮你带话不好么?何苦走这一趟?”
陈芷云低低说道:“大哥一直不愿听陈家的事,小妹不敢打扰。再说,这几句话,也不便带的。”
苏翎望着陈芷云,这类似的话已不止一次。
“我和那些兄弟们,都是在厮杀中度日的。若是有空想过去的事,就不会活到今日。”苏翎慢慢说道,“我们眼下的境况,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以后也是如此。若想好好活着,就多想想以后。明白么?”
陈芷云微微点头。苏翎又道:“非是我另眼看你们陈家,你们姐妹走到今日,必有难处,我只关心今后会如何,过去的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样?”
这般耐心说话,对于苏翎实属少见,陈芷云听这番话讲来,心里那份幽怨便少了几分。
“若真几句话的事,我明日便陪你走一趟。眼下那佟参将已调去别处,那佟家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小心些就是了。”
“小妹谢谢大哥。”陈芷云脸上显出笑意。
见她高兴,苏翎又琢磨了下,说道:“明日反正是要进城,你便去挑些用的,也不能老穿胡家的衣服。另外,给千山堡的女人们也都带些吧。这些女人的事你就看着办吧。银子咱们千山堡也用不上,你不必考虑。”
“谢谢大哥。”这次,似乎欣喜更浓。“那,明日将赵凌也带去?”
“都去都去。”苏翎不耐这些琐碎,挥着手说道。
陈芷云却还有话说:“大哥,那是不是备置份谢礼?这胡家娘子可是好心人。”
“你说了算。这些不必问我。”苏翎说道,随即又说:“以后都是这样,我只管外面的事。”
这句无心的话,倒让陈家大小姐脸上飞出红晕,一颗心儿都放在“里面”、“外面”几个字上了。
说话间便有胡家人来请,苏翎便与周青山随着赴宴。
这一桌酒菜可是更加丰盛、精致,胡德昌为此费了不少功夫,专程从镇江城里请了大厨,可见对苏翎十分看重。
胡德昌开场,几人一番寒暄,喝了三杯,那严寿笑着说道:“今儿个大家高兴,便寻了凑趣的玩意儿。”说罢,双手一拍,便从厅外走进几个人来。只见两个女子坐在一侧,怀里抱着琵琶之类的乐器,另三个女子则长袖飞舞,满场脂粉香浓,竟是几个歌姬。一时间琴声铮铮、曲调悠扬,恍然间便似换到了江南。
桌边的人除了苏翎以外,俱都面带微笑,凝神侧耳,连周青山都是一脸的喜气。苏翎初时不过一怔,瞧了几眼,这番景象他也未曾见过。那几个女子倒也算是曲线玲珑,凸凹有致,甚至连随袖漂浮的香味儿都带着几分妖娆之气。不过,苏翎也就仅仅如此。这近一年的日子里,万事环环相扣,容不得半点分心,将盐运回去才是眼下最重的。虽说目前为止,一切顺利的真像是做了一次生意,镇江堡也觉得没什么危险,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使他丝毫不会为眼前的这些女人停滞下来。何况,多次在山林里隐身与识破敌人的隐身的经历,使苏翎觉得这些香艳不会简单,这几乎成了直觉。
舞罢一曲,严寿正要吩咐继续,那胡德昌却看出苏翎脸上的不耐,便说道:“怎么,苏老弟觉得这些不入眼?”
苏翎摇摇头,略一想,便说道:“若是你们有事要说,不妨开门见山。若是无事,这些我是不惯,你们尽兴便好。”瞧这意思,大有拔腿边走的样子。
胡德昌一愣,连严寿傅升也觉得有些难堪。这特意弄来助兴的,本想讨个满场欢,却未料白用了心思。
静了片刻,胡德昌便说道:“好,苏老弟是个爽快人。”说罢,挥手让那些人退下。
“老弟既然爽快,我们若再要罗嗦,便没了诚意。”胡德昌看了看严寿、傅升,继续说道:“实话说,你们这回带来的人参、药材,价值不菲,单我一人,现银却是不够,除非卖了家里的那些田产。苏老弟虽说过那些都放在我这儿,这份心胸实在令人佩服。”胡德昌一番吹捧,见苏翎毫不所动,便继续说下去。“但这生意可不是单做一次,再说重回胡家的药材生意我是想了很久的。所以这次,我也不想就占这个便宜。银子不够,自然便寻他们两位商议,这一商议,倒有了另一个想法。”
苏翎一言不发,静静听着。
“这做生意讲究的便是细水长流,看苏老弟这架势,以后这参与药材怕是还有不少。我们三个商量过了,想跟苏老弟做个长久的伙伴,不知苏老弟意下如何?”
苏翎向严寿傅升看去。那严寿忙说:“苏老弟,我们虽说是专做盐的,其实难处也是不小。这辽东大户人家为数众多,这手伸的长的,怕不有几十家字号。我们是看着光鲜,其实在是夹在缝里,勉强支撑罢了。”
苏翎听这一说,不由得问道:“你们拿不到盐?”
“不是,这盐是费尽了功夫才拿下的,两万斤的额,这盐我们自然还会做下去。只是。。。。。。”傅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