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位披挂着一身簇新的梅花甲,但却沾满污泥的人,不用说,正是辽东监军胡嘉栋。那几缕长须早没了冉冉气势,兀自挂着几滴半黑的水珠儿,随着胡嘉栋微微抽动的嘴角向下滑落。此时胡嘉栋看向苏翎的目光之中,是百感交集,满是迫切,不过,苏翎却在其中没有看到半点儿怨恨。
这副神情,使得苏翎略微疑惑,不知胡嘉栋在这场伏击中,到底得到了什么。能够肯定的是,这回置身沙场之中的环境,会给胡嘉栋带来极大的刺激,至少能够让其明白,这能不能活命,一是取决于自己的武艺,二是同伴的相互守护,这三,便是上阵杀敌的次数。
自古以来,不论哪一个英雄,即便是再勇猛过人,斩将杀敌犹如探囊取物,却也终将死于战场,何况是胡嘉栋这种文官?经过这一战,胡嘉栋应该明白了,眼前这位辽东总兵官苏翎苏将军,绝不会让胡嘉栋再如往常惯例,即便是逃了,也不过是降级而已的惩罚。
这在大明朝,是对文官的一种恩惠,是自朝中大员直到府县生员都会维护的通则。犯事的文官们,过不了多久,便会如胡嘉栋这般重新起复。所以这做官的好处,便是几乎能称得上“后顾无忧”。当然,武官也是有特权的,战败者,或是犯罪者,尽管不能与文官相比,但只要向朝廷捐输马匹、粮饷。便可以得到一次立功赎罪地机会,如今赴辽援兵之中,这种武官可也是不少。
胡嘉栋在路上便也想明白,自己与苏翎斗,唯一的结果便是还要经历无数次这样的厮杀场面。\\\这回是大胜而归,可难保下一次。不会中一枚流失,甚至只要那些同行的士卒不予守护,自己这条性命,定要“捐躯”。最初胡嘉栋还准备给苏翎罗织一些罪名。以报复其对自己这位监军的放肆行为,待到了那些如狼似虎且对自己根本就是视作无物的士兵之中。胡嘉栋才明白,什么叫束手无策。
权利,在无视权利地人眼里,一钱不值。在辽东,唯有苏翎。手握生杀大权,这才是权利的基础。或许胡嘉栋明白的不算晚。这性命,还得向苏翎索要保障。
当然,苏翎短暂的迟疑,让胡嘉栋充满希望地目光隐隐黯淡,还好,这并未持续太久。
“胡大人,”苏翎说的缓慢而清晰,“此次亲临前哨杀敌,当真不易啊。”
“那是,那是。”胡嘉栋应付着说道。
“胡大人还是去歇息片刻。洗洗沙尘。晚些时候再谈吧。”苏翎说道。
“是。”胡嘉栋配着这身铠甲,这回话倒也有些像是苏翎地部属。
说完。那唐平便命一名护卫骑兵带胡嘉栋回到自己的营帐,梳洗一番。
这边苏翎与赵毅成也未再与金正翔、彭维晓多说,一群大胜而归的骑兵们纷纷入营,那些伤患自有随军军医疗伤,上药包扎,其余的,则收拾战利品,将缴获的铠甲器械摆在校场边,供营内那些还从未上过阵地士兵们抚摸、查看。而那些人头,自然也要炫耀一番,在一根高高的木杆上,摇摇晃晃挂起一长串。\\\
苏翎与赵毅成站在营中,看着校场边那些被允许观赏地士兵们,还有指着人头议论纷纷的成群不当值的官兵。
赵毅成笑着说道:“大哥,还是这种法子练兵好。就这些人,怕是也会胆子壮一些。”
苏翎还未回话,便见金正翔、彭维晓走近,想必已经安置妥当。
“大哥,”金正翔说道,“这些一等兵还都是好样的,这回没费什么力气。”
“你们后撤时,沈阳城内的八旗兵没有出来?”苏翎问道。
“没有。”彭维晓接过去说道,“我们还在浑河南岸等了小半个时辰,想看看八旗兵多久能派出追兵。但没等到,又不敢太久,便回来了。”
苏翎想了想,说道:“八旗兵......真的弱成这个样子?”
金正翔说道:“大哥,若一直如此,我们打算就这么零打碎敲,打掉那些游骑。不出来最好,我们就这么练下去,等我们都轮上一遍,这营兵也就差不多成了。”
苏翎说道:“游骑派出去了么?”
“放心,大哥,”彭维晓说道,“游骑一直监视浑河桥上的八旗兵,那边一动,我们便能知道消息。到时候看人多人少,再定是否一战。”
“好。”苏翎点点头,说道,“有把握的仗,才值得一拼。\\\你们.....以半月为限,到时让其余几营上来轮换。”
“是。”金正翔、彭维晓齐声应到。
苏翎忽又想起什么,问道:“逃兵呢?”
金正翔笑着说道:“大哥,这些东西一摆,”说着,金正翔指了指那些人头及战利品。
“这逃兵的问题,也该好办了。”彭维晓接着说道。
苏翎笑着点头,表示清楚了。那些逃兵,可也不是傻子,这逃亡的风险,比起屡战屡败来说,自然要小,但此时情势一变,己方连番胜利,自然该多思量一番了。
“那胡嘉栋当时如何?”赵毅成问道。
“他?”金正翔一脸地不屑,说道,“除了杀敌时没动,其余时候都在哆嗦。倒是没碍事。”
“他一人留在后面,没逃?”苏翎笑着问道。苏翎当然不信胡嘉栋会操刀上阵。
“没有,”金正翔说道。“这人胆子太小,最后收拾战场时,我将他拖出来,让他杀死一名伤兵,他可连刀都握不住。”
“哦?你连他也练上了?”赵毅成问道。
“当然,不然去干吗?”金正翔说道。“最后,还是闭着眼,双手抱刀才刺了一刀。”
“难怪,”苏翎说道。“我瞧胡嘉栋适才地气色倒比走时要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