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蜿蜒崎岖,此为一难;寒冬雨雪路滑,此为二难;佳节别亲远行,此为三难。
有此三难者,理应无人愿往山中运货,做这吃力不挣钱的买卖。可却架不住家主严令,岭南周家旗下的各行各业不得不勉为其难,冒着风雪,赶着货车,趟着年关,一股脑儿往山上赶。
尤其是眼前这支车队,足足有八十辆大车,前后延绵七里,光是护卫便有近五百之众,随行的除了商户、伴当、活计,居然还带了工匠,装了一整车的车轴、车轱辘,若遇上大车损坏,现场就能修好了继续上路。
队伍的正中间,驶着一架与众不同的马车,更宽更大不说,光是这拉车的马匹就格外神俊,清一色的高头白马,四辔并驰,气势不凡,远远一看就知里面坐着的不是一般人。
五百护卫,倒有一百个围在这辆马车周围,一个貌似首领的人物策马随在马车边上,亦步亦趋的缓缓前进。
正行进间,马车中传出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周武,还有多远?”
“吁~”那首领一拉马缰,稍稍贴近车厢,恭声应道:“回小姐的话,只余下五里地,傍晚之前便可到了。”
那小姐轻轻嗯了一声,复又说道:“留心着些,到了地方可不许再叫小姐!”
“是!公子!”周武历来机敏干练,立刻改了称呼。
车厢内,青衣丫鬟正捏着铁签给暖炉添火,秀气的小脸映得红红的,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儿。
矮桌旁,一身公子装的周雨婷轻靠在一大堆软枕上,粉拳托着香腮,轻轻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此间无外人,平日里的一股子凌厉英气尽皆收殓,一颦一叹间,小女儿家的柔弱媚态显露无余。
“小…公子累了吧,这一路颠簸地紧,好在就要到了呢,今晚就能睡个踏实觉了!”丫鬟颇为伶俐,无需吩咐便换了叫法。
周雨婷浅浅一笑,“你个不听话的丫头,叫你别来你偏不听,这一路颠坏了吧,如今可后悔了么?”
“不后悔不后悔!”丫鬟一脸乖巧,嘻笑道:“堂堂周家七公子出行,身边儿没个丫鬟服侍着,这哪儿成呐?”
“只怕是言不由衷了吧?”周雨婷笑意更浓,“上回儿是谁哭天抹泪儿的不肯进山呢?”
“哎呀,小姐,你说好不笑人家的,你赖皮!”丫鬟铁钎一扔,扑过来拉住衣袖,不依不饶地撒起娇来。
“好了好了”周雨婷被她闹得不行,宠溺地笑道:“天地良心,你铃儿姑娘可是周家最威风的丫头,谁敢笑话你呀?”
铃儿顿时不再闹,轻轻整理周雨婷略微弄乱的袍服,嫣然笑道:“还不是小姐宠着我么?大家伙儿看在小姐面上,可都不敢得罪我了呢!”
“谁让你是阿母的女儿呢?我从小没娘疼,阿母就像亲娘一样,她临终将你托付于我,我又怎敢怠慢?这十年来,咱俩名为主仆,实为姐妹,这周家上下谁不知道了?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你,看本小姐不揭了他的皮!”
周雨婷初时语调温柔,可说到最后一句,却是凤目含威,语气森森,瞬间恢复成周家呼风唤雨的七公子。
铃儿像是吓了一跳,轻拍酥胸,娇喘道:“小姐你好凶哦,今后哪家公子要是娶了小姐你呀,可得小心喽……”
小丫头一边说,一边偷眼警觉地瞧着周雨婷,微微侧了身子,准备随时逃跑。
十年相处,姐妹俩嬉笑打闹惯了,往常这个时候,周雨婷一定会像小豹子般扑将过来,然后和她闹作一团。
可预料中的攻击却迟迟未至,铃儿有些疑惑地看向周雨婷,却见她目光直愣愣的,丢了魂儿似的出神。
铃儿不禁有些担心,探过身子,白生生的小手在她眼前晃悠,“小姐!小姐!你怎么啦?”
“啊!没…没什么……”周雨婷脸上微热,方才铃儿的话触了她的伤心事,连忙转口道:“你这丫头!岁旦将至,放着好好的年不过,非要跟来受苦,说!是何缘故?”
“小姐,你不也是趟着年关就来了么?家主他老人家可是几次三番挽留你来着。”铃儿撅着嘴儿小声嘟囔。
周雨婷双颊红霞更盛,这回她就是赌气不在家过年,可却怎好当面承认呐,于是她柳腰一插,凤眼一瞪,“本小姐可是来办正经事儿的!你呢?”
“我么……当然是陪着小姐办正经事儿的呀!”铃儿嬉皮笑脸的打诨,继而眉尖一挑,双眸放光,雀跃道:“小姐上一回进山,又是打仗又是谈判的,多精彩呀!这一回呀,铃儿便是跟着小姐长见识来啦!”
“去去去!不晓事的丫头!”周雨婷不屑地嘴角一撇,“打仗有什么好瞧的?死人堆得山高,鲜血流了满地,那些个肠子呀人头呀滚得到处都是,可怜我打小晕血,之后半个月都吃不下饭,你还吵吵着要看,真是……”说着摇了摇头,嘴里啧啧有声。
铃儿听得小脸都白了,脑海中浮想联翩,险些当场吐出来,连连摆手道:“这…这么吓人呀?我…我不看了不看了!”。
“现在才晓得不看?迟——啦!”周雨婷方才被她戳了痛处,如今报复的机会到了,“到了卧龙岗呀,那可就由不得你啦!这儿的人呀,凶神恶煞,个个儿都是杀人不眨眼、抽筋不皱眉的老手,便是周武看了都皱眉头,你呀,忍忍吧!”
周雨婷一番话。铃儿登时脸色转绿,她尤气不过,忽然娇躯一颤,哎呀一声,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丹凤眼儿眯成了一条线,上上下下打量她,直把她看得心里发毛。
铃儿颤声问道:“小…小姐,你…你这般看我做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