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原是周家供奉,如今明面儿上的官位也远低于周雨婷,于是先向旧主行了官礼,起身又行家臣之礼。
周雨婷呆呆的,也不回礼,喃喃道:“原来是你……我早该想到。殿下……唉……”
红鸾偷偷看一眼周雨婷,满脸失望沮丧之色,心中也不禁感慨:自己的三大本领——学识、武艺,易容,其中就属这易容术最为高明,堪称天下一绝,这次又是伪装自己最亲近的人,当真称得上以假乱真,天衣无缝,可是……却瞒不住女人对情郎特有的直觉,看来七小姐果真深爱殿下,可身为亲卫的自己却没能保护好他……
“对不起小姐,婢子学艺不精,没能保护好殿下……他说不带护卫,我真该拦着他的……”红鸾低声说着,不禁又要落泪,深感自责的同时,心里也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周雨婷将她拉到屋外,苦笑摇头劝慰:“别哭,怨不得你,你已尽力了,说到底……他也是你男人嘛。——这是殿下改不掉的臭毛病,从前当红巾大帅时就是这样的。他一心体察民情自也由着他,不带护卫却是过了,贵人不可轻蹈不测之地,可他偏是个属倔驴子的,谁能劝得了?哪个拦得住?”
说着,周雨婷压低了声音,问时不禁打颤:“他……他伤得怎样?宫里什么情况?——说实话!”
听见这一问,红鸾忍不住起了哭腔:“宫里已经乱了套儿,馨夫人疯了似的关在屋子里查典写方,配材熬药,姜主儿和紫菀妹妹又都是没主意的,只是哭。——我琢磨着夫人话里的意思,原本伤势虽重,性命却是无碍的,可是……可是金针刺穴最忌伤上加伤,三天后……三天后……”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周雨婷一个惊乍“呼”地绷紧了身子,脸上已是变色,声音抖得厉害:“三天后……怎样?”
“三天后未必醒得过来……若是拖得久了,便…便再也醒不过来……我…我真该死!——小姐!你别吓我!”她赶紧扶住七小姐摇摇欲坠地身子。
周雨婷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四周景物天翻地覆转不停,一手搭住红鸾肩头才稳住身子。可她久经大变的人,片刻间已定了神,月光映着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咬着下唇一笑:“他一定会醒!一定会的!——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他这样一肚坏水,哪像个短命的?没天理了!——别哭……不许哭了!”
说罢,自己狠狠甩去两滴滚圆的泪珠子,望了望一钩冷月,正冠弹衣,径下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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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下起了雨。到了后半夜,忽吹一阵北风,霏雨里又杂了细盐似的冰粒子,沙沙索索地打在屋檐上,响成混茫一片。广信城的百姓都猫在家里,睡不着,搂着婆娘抱着娃,谈论着都城治安史上最恶劣的一桩凶案,也谈论建国以来广信城的首次戒严。
万籁寂静中,街道上蓦然乍响一阵马蹄,接着便是一连串刺耳的轱辘声。黑马套着黑辕,黑篷衬着黑夜,没有一丁点标记,也没有一丝色彩,整驾马车遁藏在夜雨里仿佛隐形了似的。有百姓闻声响开门探头看了看,见街上站岗的龙牙战士目不斜视任其自去,放心地又掩了门。
马车内,武破虏微挑竹帘,窗外无灯无火一片漆黑,没有参照物可供对比,丝毫看不出马车行进的速度,仿佛是在一团墨汁里颠簸。一阵冷风夹着冰雨夺窗而入,武破虏任吹不动,对面的武若梅却是激灵灵一个冷战。
“又不说?”武破虏放下竹帘,凶巴巴地瞪着自己的养女。即将重归战场,心中顽结未解,他走得不放心。
“不说!”武若梅一脸倔强毫不示弱,“爹爹活着回来,我才告诉你!”
“上回也这么说!——这都两年多了,你说了么?”武破虏瞪起三角眼,吹起一缕微须道:“爹就不明白了,你怀里揣着殿下手书的赐婚王令,嫁谁不是一句话的事,等什么?”
“我……我又没娘教,学院也不教这个,我等自学成才了再去嫁人!”说着,武若梅嘟嘴扭腰坐偏了身子,离着父亲远远的,掏出一卷《合欢决》装模作样翻了起来,却浑然不觉书拿倒了。
武破虏听得眉头直跳,心说自学成才?你自学成精了都。有名的房中著作都被你看了个遍,还没个完儿?
想想更觉不甘心,方欲板起面孔责斥几句,却听武若梅小声道:“这一次,我一定说。所以……活着回来!哪怕战败,哪怕亡国……你…你不要亲自冒险,活着回来,好么?”
武破虏一怔,沉声问道:“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武若梅故作淡然地翻一页倒拿之书,“四方巡查司受命监督百官——爹爹贵为兵部尚书,却也在百官之列呢。又怎逃得过?——你在细雨堂调阅哪些情报,都是记档的!”
武破虏哦了一声,无所谓道:“知道了也好,剩得我学你,人走留信,没得叫人担心!你——好好照顾自己。”
扔掉书,武若梅猛扑入怀,呜一声哭出来,嘶声哽咽:“为什么?你为什么总要把自己至于险地?上回这样,这回又这样?不,不要去,我不答应!”
武破虏心都化了,抚摸爱女的秀发,一双浑浊的眼睛想要望穿竹帘似的盯着一扇格窗,嘴里呼出一口白气:“不冒险,半壁江山是大风吹来的?”
“我不要江山,我要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