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汉子扶起女人,一脸关切夹杂着未息的怒意:“娘,娘,您没事吧。”女人诺诺地说不出话,瞧来可怜。
这时,店堂里冲出一群活计,手持棍棒扫帚条子,呼啦一下将那对母子围了,一个掌柜模样的跳出来叫骂:“哪里来的贼婆娘野孩子,爷爷店里上好的红木桌子,五十年的老物儿,叫你这小杂种踢断了一条腿,不赔钱,还敢打人!有没有王法!?”
那年轻汉子忍着气回道:“你不要血口喷人,五十年的朽木早该坏了,怎么赖在我头上!?”
掌柜哪里理他,只顾气势汹汹地捋袖管往掌力吐唾沫,周围伙计骂骂咧咧起哄:“掌柜的歇了吧,这样的,不好好撕掳一下,真的不知道喇叭是铜是铁!”
“对对,我瞧这小子是少调教,欠揍!大伙儿齐上,痛打一顿抓他们见官!”
“来啊!怕你们不是好汉!——青天白日,天子脚下,就由你们欺负人!?”年轻汉子大怒,只看动手,忽然被身后的女人抱住:“别!别动手!——吃了官司进大牢,你怎么上军略院!?——各位爷莫要动粗,我赔!我赔!”
“娘!”
女人用单薄的身子挡住儿子,颤着手就解包裹,“爷,您说,这桌子得赔多少?”
刚才被摔伤的那位,是掌柜的小儿子,哪肯就此罢休,戳着手指骂道:“赔?你赔得起吗?前朝的老物儿,古董!古董你懂么?没个一百贯!你就等着吃官司!”
“一……一百贯……”女人一张脸变得刷白,豆大的眼泪落下来,手一松,包裹掉在地上,里面两摞炊饼,还有可怜巴巴的半贯铜钱。周围伙计哈哈大笑,揉眼睛吐口水打哈欠干咳嗽的,什么怪相都有。
这时,那青年反倒冷静下来,他蹲下身,把炊饼吹了灰小心裹好,塞在母亲手里,说:“娘,孩儿惹了麻烦,孩儿自己承担!——您不用担心,吃了官司要进劳改营,也是当兵!孩儿的本领在呢,多花几年一样出头!”
女人早已哭成了泪人儿,死抓着儿子的手,不住摇头,“不,不!你听娘的话,娘压在这儿做工,你走你的,好好上学,将来做了将军出息了,再把娘赎回去!”
听了这话,掌柜凑眼一瞧:“吆喝,看不出来,半老徐娘,却也是个不得了的美人儿!——我看行,我看行!”伙计们你一言我一语,不怀好意地大笑起哄。
汉子沉着脸,不说话,迈前一步将将母亲护在身后。两脚错开,不丁不八,双手自然下垂,虚握空拳,说:“各位,我们本无深仇大恨,可你们辱及家母,那就只能……得罪了!”一时间,青年眼神变得锐利,凶光大盛,灼灼骇人,左右人多势众,手里又有家伙,可被这股气势摄住,竟不敢动手!
周景旋讶然:“这厮有功夫!还很高明!——不好,他要杀人!”
刘明睿剑眉一挑,踏步向前,忽然被周景旋抓住袖子,怒道:“你拉我干啥?这等好人遭狗咬!打杀人命,大好前程毁于一旦,你看得过去?!”忽然想起——不对啊!周景旋的脾气,最见不得母子情深,那是他的死穴,巴不得打死那伙儿杂碎才叫解气!如何会拦我?
周景旋拉住了刘明睿,自己反倒走了过去。俊若处子的脸像刷了层铁,青白得可怕:“现在什么时候?——要救人,不要惹麻烦。”
刘明睿恍然,这位二哥虽非嫡亲的皇家血脉,虑事处断竟是处处胜自己一筹,心中对他又生了几分佩服。——这定力……我得学啊!
周景旋并没有大喊一句“住手!”,就这么踱着步子走过去,从容不迫,贵气逼人,挡道的伙计无不让路,低眉顺眼猫下腰来。——那是本能!酒楼客栈讨生活,见了这样的人上人,感受到这样的雍容气派,权贵气场,下意识地,他们一下子就从“人”变回了“狗”。
好狗,是不挡道的!
周景旋走到中央站定,隐隐挡在那对母子身前,美目一眯,那掌柜立刻觉得浑身发冷,然后一个声音传来:“听说,你要报官?本官正好微服路过,过来瞧瞧。”
那掌柜心胆已丧,连对方是什么官都不敢问,只一叠声地应:“是是!官爷您来的正好,小的……”
“本官没问你!”周景旋一声冷峻的轻喝,那掌柜像霜打了的茄子,立刻焉了,只听这位官爷继续说道:“你,你起来,你有冤屈,要报官,对不对?”问的是那个健壮的青年,青年痴傻片刻,这才憨憨地“哦”了一声。
周景旋仿佛听了莫大冤屈,怒道:“好啊!青天白日,天子脚下,竟敢如此欺负人!?——那断了的桌腿呢?拿过来!”立刻有人飞奔取来,跪地双手呈上,周景旋接过了粗粗一扫,摸索一阵:“这层色,这质地,这做工,哼哼哼……我再问你一遍,多少年?”
那掌柜噗通跪下,“回大人话,小的……小的也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