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西北一带是官地,住的都是大楚朝的功勋贵戚。地面广阔交通便利,一头紧挨着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另一头又遥遥望着禁苑宫阙,实在是万金难买的风水宝地。因是开国立朝不久,闲置的官家房产也尚有盈余,朝廷惯例是封爵就赐府第宅子,都从这里头出,算起来光这一个进项,就胜过十万贯的赏赐了。
其中最大最气派的,自然是四位国公爷的府邸。当然,四位国公,只有三座国公府,有两位是住一块儿的,位列三府正中,占地规制自然也是最大,可论起恢宏奢华,却又是最寒酸的,正门上挂着“永宁公府”门匾,粗大敦实的栓马柱、下马石齐全,朱门布着黄澄澄的六六铜钉,两枚硕大的黄铜兽面门环垂着,都是十分气派。
最特别的地方,门前石狮子旁站岗的,居然是皇宫侍卫!——整整两排雄武精壮的重铠铁卫,持戈跨刀,挺胸凸肚,瞪大了眼睛钉子似的站得纹丝不动,彰显着此间主人高贵超然的显赫身份。
外头瞧来似乎是寻常达官显贵模样。可是!打开门却是别有洞天,那是……一片菜地。
刘枫惊讶地站住脚,左右看看,生怕自己走错了门,确认无误后奇道:“不对啊!朕记得……赐府邸的时候,这里是个花园啊,小桥流水鲤鱼游溪,花篱夹道白杨漫路,还有两棵四百年的桢楠古树,怎么变成了菜地?”
随驾的杨天返噗嗤一笑:“陛下明鉴,这二位国公爷,什么性子您还不知道么?您下旨不准削减日常用度,派铁卫,赐宫女,赏内饰,连厨子都是宫里派来的,可您百密一疏,偏偏忘了提这个花园!——您的旨意里头,可没说不准动园子。这不,这二位就钻了这个空子,两棵古树早就连根刨去卖了,前后花园也都犁成了菜地,少说也有二三十亩!春暖花开时候,老公爷家里待着闷得慌,少不得亲自下田拾掇泥巴解闷儿呢!”
“还有这个故事!?有意思!”刘枫哑然失笑:“果然是破虏的风格!——你们都后头跟着,谁都不准通报!走,朕倒要瞧瞧他在做甚么?”
带着满心好奇过去,结果是令人失望的。此刻太阳照着雪地,正是午后闲暇时分,冬日里最宜人的光景,武破虏没有做任何出人意料的事情。事实上,他和绝大多数这个年纪的老人一样,正在享受阳光下的酣然午睡。
在那工部顶级匠人费时三月精心打造的日晒暖阁,横着一张老藤编织的躺椅,磨得发亮的扶手有些陈旧,却又充满了生活的气息。那张熟悉的又老又丑的脸庞,在日光下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显得安然而祥和。
即便是在家中假寐小歇,武破虏依然穿着极富个人特色的黑绸立领对襟锦袍,用料普通,做工却极考究,宽袖束腰,松竹滚边,古拙苍劲中透着几分雍容大气味道。——就像矮几上那把包浆透亮隐泛珠光的紫砂茶壶,还有那支伴随了他整整五十年已经光滑如黑玉的紫竹箫。
那是唯有岁月的沉淀和苦难的磨砺,才有的平凡中的不平凡,格外弥足珍贵。
刘枫到时,却是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幕。——武若梅一身穿戴整齐的深红一品官袍,头戴蝉纱高冠,配紫绶,堂堂内阁首辅国之宰相,此刻却半跪在地端一碗热汤药,举着勺子像哄小孩似的催他吃药:“老爷,您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丫头说你又不肯喝药了,你是故意给我捣乱是吧?赶紧的,把药喝了,乖,快着些,我忙着呢,一会儿还要着急赶回衙门去呢。”
武破虏真像小孩闹别扭似的拧了拧身子,不理。
武若梅顿时有些高兴了!——想她搁下政务不理,偷偷翘班回家伺候汤药,那大老爷还是如此的不给脸!蓝眸一瞪便是一声娇叱:“你瞧你,好歹也是个国公爷,老小孩似的像什么话?什么体统?”
刘枫暗暗发笑:你也是个国公,还是首辅大臣,放着这许多国家大事不管,跟个使唤丫鬟似的端碗喂药,难道很有体统么?
武若梅好说歹说连哄带骗,武破虏却是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娇妻嘟囔道:“李相去了,我也想明白了,都是老病,仙丹也不管用,时候到了自然就走,白白吃这苦头!——我不喝!”
面对老男人耍无赖,武若梅却也不恼了,只是淡淡地说:“哦?你不喝是不是?”问话时,武若梅妙眸凝睇,冰蓝色的眸光逼成了一条线。刘枫心中一寒:不好,冰美人要使坏主意了!破虏只怕要糟……
武破虏背对躺着看不见玄机,犹自嘴硬道:“不喝!说不喝就不喝!”
武若梅搁下碗,风致宛然地挽手掠发,轻笑道:“你不喝,我就——陛下!陛下来了!”无意中的一闪眼,她瞥见刘枫在那儿瞪大眼睛偷窥,顿时惊呼起来。
武破虏身子一乍,作势似要跳起,忽然又躺倒下来,哈哈笑起来:“丫头,真有你的,哄我吃药想这法子?拉倒吧,你还嫩着呢。”
“破虏!你好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