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铜钟声越过了那些朱红的木门和明黄的雕像,向寺外的远方传去。</p>
信奉净土宗的增土寺是江户城中最重要的寺庙。第一代将军扩建后,这里就成为了供奉德川氏的特殊场所。德川家的许多重要人物死后都葬在这里。对于德川幕府来说,这座寺庙是首代将军留下的神圣场所。</p>
今天的寺庙里有些安静,因为将军来到了这里,所有的大门都关上了。</p>
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是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白皙的皮肤,让他看上去过于斯文。坐在一个蒲团上,德川家光正耐心地向面前的僧人询问着什么。</p>
“是空、无相、无作,是定性,是定相应心心数法,随行身业、口业,此中起心不相应诸行和合,皆名为三昧。”</p>
“那么,何故叫做解脱门?”</p>
“行是法得解脱,到无余涅盘,以是故名解脱门。无余涅盘是真解脱,于身、心苦得脱;有余涅盘为作门。此三法虽非涅盘,涅盘因故,名为涅盘。世间有因中说果,果中说因。”</p>
德川家光揣度着僧侣的这句话,没有再问。</p>
见将军有些累了,僧人双手合十虚虚做了一礼,退了下去。寂静的安国殿内,又只剩下了德川家光一个人。转头看着殿堂上首代将军“德川家康”的木雕像,德川家光有些失神。</p>
光线从木窗上射入殿内,殿里石柱的影子,随着太阳的方位一点点移动,悄悄地划过了德川家光的身子,从殿西走到了东面。一坐无觉,德川家光从清晨一直坐到了中午,竟都没有站起来。</p>
终于,外面响起了几句说话声。木门上轻轻敲了敲,一个外表谦逊的中年人走了进来。</p>
手上托着一个白色的锦书,中年人恭谨地跪伏在地上。</p>
“将军大人,各地的藩军都已经到达石见银山了。关于如何和中国南海人作战,仙台藩藩主伊达政宗让人快马送来了他草拟的计划,请将军过目。”</p>
德川家光没有去接那个锦书,他甚至都没有动一下。</p>
“酒井忠胜,你上过战场么?”</p>
跪在地上的中年人没有抬头,缓声回答道,</p>
“忠胜八岁时,曾随父亲观看过战国最后的战争,但并没有机会走上战场。”</p>
德川家光沉默了下来,依旧看着祖父的木雕,他再没有说话。</p>
※※※</p>
连绵的队列占领了整个山谷,战旗鼓动,喊叫声此起彼伏。</p>
骑着马的武士在如火如荼的足轻队列面前来回驰骋,大声地嘶吼着,咆哮着,不顾嗓子即将沙哑。马蹄在大地上踏出无数的烟尘,像是即将燃烧在山头上的烽火一样,把整个山谷弄得烟雾弥漫。武士们的昂扬斗志点燃了整个战场,回应他们的,是成千上万的足轻吼声。</p>
三间枪高举,两山之间的山谷变成了一片枪林。</p>
伊达政宗站在稍远处的一座小山上,看着远处的战场沉吟不语。</p>
老人穿着绣满伊达家徽的宽大常服,身上除了一把漆黑的武士刀,什么装饰品都没有。那把武士刀很长,比寻常的刀剑要长上一半,显然是骑在马上用的。黑色刀鞘有些陈旧,原先的光泽已经全部没有了,倘若不仔细看,你根本看不出那是名刀“鞍斩”。</p>
一个侍卫在老人身后的中年武士看了看天色,提醒说道,“大人,士兵们已经准备好了。”</p>
过了一会没得到回答,那个武士又补充说道,</p>
“德川家的重臣们和岛津大人、毛利大人,都在等着你呢。”</p>
伊达政宗依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背对着中年武士随口问道,“片仓重纲,身为我家的家老,你觉得我伊达家的后代们怎么样呢?”</p>
被唤作片仓重纲的武士愣了愣,一时答不上来。</p>
想了会,片仓重纲沉吟说道,“大人谪次子忠宗成为家督的话,不会让仙台藩受到损失。而大人的庶长子秀宗殿下,是个外交上的能人,大人如今安排他辅助忠宗,一定会让德川家信任的。”</p>
伊达政宗看着远方的山麓,没有说话。</p>
“德川家么…”</p>
过了一盏茶时间,老人才缓缓地说道,“当初我把八姬嫁给三代将军的叔叔,吓坏了德川家,最终流放了八姬的丈夫。八姬是那么倔强的武家女,却因为这个婚事一辈子没有丈夫,一定会恨我这个父亲吧。”</p>
风拂过了山头,把老人长长的白眉吹得微微飘动。那只剩一只瞳孔的双眼里,有着说不出雄心,令人害怕的自信。在日本,从最北面的虾夷到最南面的九州,所有人都说:倘若伊达政宗能早生三十年,一定会成为统一日本的人。</p>
笑了笑,伊达政宗随口说道,“当初如果我不把八姬嫁出去,而是把家督传给她,以八姬的智谋和勇敢,我伊达家的家势一定会蒸蒸日上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