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王承恩看着前面走过来的那个中年儒士，舔了舔嘴唇。</p>
“皇上这么出迎阁臣，会否失了礼制？”</p>
深深的紫禁城中，大明天子朱由检正站在平台之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p>
但一听到“礼制”两个字，王承恩身边的朱由检脸上，黑了下去。听到王承恩所说的这两个字，朱由检立即想起了那帮奏折不停的言官，那借着“礼制”之名百般辱骂自己的言官，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不自觉间，年轻的天子脸上竟有了些怒气，转头怒视着旁边的说话人。</p>
好久，崇祯才意识到说话人是从小就跟着自己的小太监王承恩，渐渐把脸上的阴云渐渐散去了。</p>
“王承恩，礼制二字，以后在内廷中不提也罢。”</p>
大明朝子民万万，皇帝却只有一个，管理起来着实不容易。这无上的皇权要辐射到万万子民身上，有前廷和后廷两个渠道。所谓前廷，大多数时候指的是早朝，是高度制度化，礼法化的朝廷，地点在紫禁城前三殿。而后廷，则是皇帝具体处理奏折操持国政的地方，并没有太僵硬的制度。</p>
万历皇帝被文官们贬为三十年不上朝，以至于大量的文官愤怒之下挂印而去，许多文官职位没有人担任。但实际上，万历只是不上前廷早朝，不鸟文官的威逼而已。万历朝的内廷一直运行良好。太监和心腹官员们管理着硕大的帝国，不但运转良好，而且赢得了三次大征的胜利。</p>
万历时代的大明朝，往北摁住了蒙古人，往东打败了日本人，往南吞并了西南羁縻土司。虽然没能让击败文官，让自己的小儿子继承自己的皇位，但万历死去的时候，确实给光宗留下了大量的银子。</p>
三十年不上朝，那许多文官职位无人担当，帝国反而强盛。可见这早朝，这文官，绝不是强国富民的一群人。</p>
在万历的时代，努尔哈赤根本就是个不上台面的小部落领袖。即便是天启时代，老贼努尔哈赤也根本不曾威胁到中原帝国的根本。无论如何，建州女真也只有二十多万人而已。但等到崇祯干掉魏忠贤，重用东林党后，二十万人的领袖，也许还没有大明朝一个县令子民多的皇太极立即就冲破了长城，杀到了北京城下。</p>
崇祯虽然年轻没做过皇帝，但也不傻。查来查去，他发现问题出在东林党身上，是东林党一力推举的袁崇焕款通鞑子。虽然后世满人为袁崇焕翻案了，但在崇祯朝，满朝上下对袁崇焕款通鞑子一事，是没有异议的。</p>
因为袁崇焕的事情，崇祯再也不敢重用东林党。而一旦不重用东林党，东林言官的谩骂立即就像暴风雨一样洒了过来。这两年，崇祯听到礼法两个字就恼火。</p>
“你莫要学曹化淳，说这些无用东西。”</p>
“那些腐儒的空言虚谈荒唐言论，都是害国误民的东西！在内廷中不提也罢！”</p>
王承恩偷偷看了一眼天子的脸色，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低头说道，“王承恩知道了。”</p>
崇祯六年的朱由检，已经不是崇祯元年的朱由检了。此时崇祯在安抚势力奇大的东林党同时，也在积极地打造一个去党人化的大明。如今他提拔重用的一干重臣，都是和东林党划清界限的。内阁首辅周延儒虽然也结党营私，但只要不和东林党抱成一团，就不会威胁到崇祯的皇权。</p>
崇祯也需要内阁首辅周延儒的那一派，为他抵挡东林党的枪林弹雨。所以他容忍周延儒朋党结众，贪墨营私。</p>
而内阁次辅，东阁大学士，万历二十六年进士温体仁，才是朱由检真正想重用的人。</p>
不为别的，就因为温体仁素来不党不群。</p>
平台召见，在有明一代，往往天子召见重臣商量国家大事的惯例。今天崇祯在平台召见的，就是温体仁。崇祯不但把温体仁召了过来，而且亲自迎到了平台之外。</p>
甬路之上，身着御赐蟒袍的温体仁走了过来。</p>
温体仁一路上低头想着什么，脚下很沉。那通向平台的道路，本来是一个大臣值得引以为荣的道路，但此时他走得有些犹豫不决，倒似乎前面有刀山火海，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跨进去一般。走到了甬路的尽头，温体仁抬起了头，这才发现平台上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天子。</p>
天子站在平台之外，迎接自己。</p>
脸上一白，温体仁突然间怔了一下。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快步跑上了层层丹墀，赶紧要跪在天子面前。朱由检用力拉住了他，大声笑道，“免礼，免礼。温阁老终于来了，朕等得好苦。”</p>
崇祯之所以召见温体仁，是因为温体仁昨天送来的一个折子。</p>
前天消息传到了京师，从日本商人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庞宁和秦明韬在日本大败德川幕府十二万联军。对于大明朝的京师百姓来说，南海叛贼和日本倭寇，似乎都隔得太远了。这个消息，并不比西北的叛乱更引人注意。但温体仁却对这个消息极为敏感。</p>
但这个消息，却让温体仁惊讶莫名。</p>
温体仁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对官场上的种种来往只求敷衍，却自认为是王佐之才，一直关注着天下大势。对南面那五个奇怪叛逆的举动，温体仁尤为关心。突然得知秦明韬和庞宁已经拥有如此羽翼，温体仁惊讶无比，辗转反复一夜未眠。</p>
昨天，他把满腹忧患，把自己的中兴之策写成了一个折子，送进了紫禁城。</p>
写完这个折子，温体仁才舒了口气，一头睡了过去。</p>
但今天早上醒过来，他却后悔了。听到皇帝平台召见，温体仁竟有些进退两难。</p>
温体仁收回了跪姿，跟随天子走进了平台，受赐座。果然，一坐下来，朱由检就直奔主题地打开了话闸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