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大太太和大老爷就闹了别扭。()
大老爷气得直接住进浣纱坞里,直到上元节才出来和二老爷、二太太一道看灯。两夫妻当门对面地坐着,却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气氛就难免有些尴尬。
九哥并七娘子虽然得宠,但在这事上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五娘子更是一提起这件事就伤心得很,大眼睛好像清水里养的雨花石,随时随地都带了一股润泽。
好在还有个三娘子,一脸的喜气盈盈,奉承了大太太,又和大老爷说悄悄话,场面才勉强能维持着热闹。
四姨娘也是眉眼盈盈,细心周到地侍候着大太太,从前这些活都是被七娘子一手包办,她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七娘子心底又何尝不懂她们母女的盘算:三娘子眼见得就要开始置办嫁妆了……这当口,当然是能卖上一次好,就卖上一次好。
大太太却也难得地接纳了四姨娘的殷勤,并不曾在明里暗里,给四姨娘没趣。
七娘子看在眼里,倒是有几分纳罕。
但也不曾多在意。
说到底,大太太既然把她和九哥写进了自己名下,很多事就和以往不一样了。
要是换在以前,大老爷又怎么会把封锦打发进来给大太太请安,恐怕还是会忌讳着被大太太知道他在私底下提拔封家人吧。
众人各有心思,灯节就过得有点没滋没味。
就连一向最没有心事的六娘子,看到这样的场面,都有些没趣,只是晃着手里的金鱼灯和七娘子说悄悄话。
“一年要比一年更冷清!”六娘子似乎也颇有些感慨,“等二叔一家上了京,家里又少几个人,今年三姐又要出嫁……”
张家前几天派媒人过门提亲,三娘子的婚事,也就这么定了下来。一应婚期也说好了,就在今年夏天。
二老爷和二太太算是客居苏州,一应亲戚朋友,不过是看在大老爷的面子上与他们应酬,官位又不高,还是京官位份,正月里要比大房清闲得多。
两夫妻就忙着清点账目,把照料不到的田土变卖了换作现银,各做安排,还有些上好的田地,照旧是郑重托付给大房照料,每年由二房派人回苏州与大房结算。
二太太脸上已是一点异色都没有了,和二老爷亲亲热热地并肩坐在大老爷夫妻下首,不时和二老爷低声商议着什么。
七娘子看在眼里,心中倒是对二太太又提高了几分评价。
这种人,你给点阳光她就能灿烂,生命力堪比狗尾巴草,脸皮又厚,心计又深……
要不是命不好撞到自己手上,恐怕早就被她得手了吧。
本来以为她势必要就此消沉,就算能保住一条命,也要被打回西北老家闭门软禁……
如今看来,大房这边彻底安稳下来后,二房却恐怕要起风波了。
二太太前些年一心一意地在大房身上下功夫,难免就疏忽了自己的后院。
也的确是拿得起放得下,自从在过继之事上绝望,就果断转了目标,开始拉拢二老爷的感情。
她是有污点的正妻,生育了二房仅有的三个嫡子,香姨娘却是得宠多年的贵妾,把持京城宅院多年。
二房从此,要多事了。
聚八仙里的宴席没到三更就散了。
大老爷和大太太并肩把二老爷夫妇送出了园子,转回头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大老爷就径自进了浣纱坞。
其余儿女们,也就各自散去。
大太太站在当地叮嘱了五娘子几句,叫她小心脚下,又立在当地看五娘子拐上了长廊,才放下心来,回身带了七娘子并九哥,回了正院。
一路上,都是一脸的阴晴不定。
九哥和七娘子也都不敢开口。
气氛就显得很怪异。
几个丫鬟、婆子,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大太太进了正院,大太太才回过神来。
“好生歇着吧!”她笑着安顿这一双儿女,“九哥明日要早起的,回屋就别再闹腾了,早些安歇,免得在张先生跟前失了礼。”
九哥从明日开始,就要到张先生膝下读书了。
九哥就笑着应了下来,又扳了大太太的脖子,和她头碰头地说了几句悄悄话。
说得大太太满脸都是笑意,“好,好,只要你安心读书,娘什么都依你。”
这才进了东偏院。
到底是一手带大的儿子,这份贴心,是七娘子怎么都比不上的。
七娘子就只是稳稳重重地请大太太,“也好生歇息,年节里应酬多,累得很,娘千万别短了觉。”
大太太就也笑了笑,摸了摸七娘子的脑门。
“好,好,快睡吧。”
就站在原地,目送着七娘子小小的身影进了夹道,才长叹了一口气。
梁妈妈就上前小心翼翼地请大太太,“外头冷得很,太太还是先进屋再说。”
大太太缓缓地闭上眼,又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嗯。”再睁开眼时,已是回复了平时的雍容。“是该进屋了。”
第二日起,对大老爷也有了笑脸。
和封锦之间的那点龃龉,倒也就再没人提起了。
不过,也是因为封锦很快就打点行装,上京赶考去了。
到底还是托周叔向七娘子传了话。
“说是那天出言鲁莽,可能给七娘子、九哥带来麻烦,请不要见怪。”立夏就仔仔细细地复述着封锦的话,“多年来七娘子的帮助,一直铭记在心,和杨太太之间的恩怨,又是另一回事……将来有机会,是一定会报答七娘子的。”
“还说,封太太并封姑娘两人在家,封公子放心不下,眼下是打算变卖了家产,合家上京。”
七娘子的心情就很复杂。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不影响到下一辈是不可能的。
对七娘子来说,大老爷、大太太有再多的不是,都是她的生父、嫡母。
听封锦的意思,将来如若他衣锦还乡,扬眉吐气的话,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是不打算放过大太太的了。
但七娘子和九哥又都是正院的儿女,大太太对七娘子虽称不上好,却也给了她嫡女的身份……
七娘子只好安慰自己:就算封锦天纵奇才,又有大运,十几年内,要威胁到杨家的地位,也难比登天。
这话,恐怕也终究只是说说而已。等到他见识到了官场的险恶与黑暗,说不准还要回头来攀附杨家,向大太太赔罪……
到底还是从私房钱里出了二百两的银票,嘱咐立夏袖出去,让周叔暗暗送到封家。
封锦虽然有了解元的功名,但毕竟还不是官身。
这年代不比现代,家里没个顶事的男人,女眷到哪里都要被人压上一头。古代山高水远,有什么事发生,等封锦回乡,黄花菜都凉了。
本来还可以托付张家照看,但封锦这一遭算是和杨家翻了脸,张家又要和杨家结亲……
少年人的傲气,恐怕未必会接受张家的好意。
连杨家这样的大靠山都被封锦自家给疏远了,张家的师徒之谊,他也未必看在眼里,毕竟张家和杨家有了亲戚关系,这亲戚,有时候总要比师徒更亲密些。
再说,封锦这一科也未必能够中进士,万一未中,还要在国子监就学三年。
想把封太太和封姑娘带上京,也是不放心母女二人在家,受街坊欺凌。
搬家在现代都是伤筋动骨的事,何况古代?
封家虽然已经薄有家产,但肯定也用得上这二百两银子。
周叔却很为难,托立夏传了话进来,说封锦执意不收。
七娘子没有办法,周叔也有自己的差事,不可能日日为她跑封家,劝封锦收钱。
只好又袖了银票,进了东偏院。
她一个姑娘家,能耐再大,也只能在内院使。
到了外头,就是两眼一抓瞎。
九哥就不一样了。
别的不说,两个心腹小厮,也还是有的。
偏巧五娘子也在,还在院子外头,就瞧见了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