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平平安安,再没有出过什么事。()
过了腊月二十五,大老爷请师爷们吃了年酒,各自放回家过年,也就回到百芳园在浣纱坞住下,每日里或是温香软玉,或是读书写字,或是叫了儿女们来说说笑笑,或是和大太太计较今年的收成,难得地过了几天悠闲的日子。
七娘子不用到外偏院侍候,也就闭门不出,唯恐走到哪里又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人,惹来一身的麻烦。
许凤佳却也很少在总督府呆着。
水军大营到了这会儿,已经有上万名水兵开始轮流操练,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一天总有一百多件事需要处理,眼下又快过年了,营里的杂事更多。萧总兵一个人忙不过来,连廖太监都不得不亲身出来处理事务,许凤佳身为四品将军,又哪里好意思在苏州闲逛。
是以这些天虽然晚上还回垂阳斋安歇,但白日里倒是都在胥口大营,有时候要半夜三更才能回苏州。
大太太很心疼,“让你住到苏州,本来是担心你在军营吃不好睡不香,闹成这样辛苦,倒不如以后忙不过来的时候,还是睡在胥口,得闲了再回苏州来看望我们。”
许凤佳就笑,“还好,倒没有多辛苦。”
在座的几个男丁都露出了钦服之色,就连五娘子的冷漠都稍微露出缝隙,悄悄和六娘子议论,“虽说胥口离得近,但也是一个时辰的奔波,也亏得表哥有这样的能耐。”
七娘子也禁不住抬眼微微一瞥许凤佳。
到底是自家的近亲,每日里来请安的时候,大太太也没有特别要求女儿们回避。
还好许凤佳也从来没有露出什么不妥,总是庄庄重重,并不特意打量表妹们。
大太太是越看许凤佳就越喜欢。
出身又尊贵,举动又得体,又是个少年有为的四品将军并国公府世子……胥口大营一日那样多的事,也亏得他有耐心认认真真地敷衍下来,还是这样龙精虎猛,不露一丝疲惫。
“虽然你们年轻人都有一股使不完的劲,但也要留心保养身体。”她越发和颜悦色,“别仗着年纪小,就成天累月地忙碌,也不顾累着了自己。”
又笑着嘱咐几个侄子,“这话说你们也是一样的,虽然读书要紧,但也不要太拘束了。”
敏哥忙带着达哥、弘哥应是。
大太太又问敏哥,“家里有了音信没有,预备什么时候成亲?”
“大约是今年秋天吧。”敏哥坦然告知大太太,又笑,“父亲让我们进了四月再往西北去,说是去年往西北的官道有多处被大雨冲毁,现在正组织民夫修路,从江南过去,一路难走得很。”
大太太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二叔信上也是这么说来着。”
这些家中琐事,当然激不起小辈们的兴趣。
女儿家们还好,九哥却已经按捺不住,冲许凤佳使了好几个眼色。
许凤佳就起身告辞,“还有好些事……”
大太太忙说,“你去忙,你去忙。”
就笑眯眯地放许凤佳和九哥出门,又把几个侄子叫在身边,关心他们的学业。
五娘子又坐了一会,也无聊起来,拉了拉六娘子、七娘子的衣袖,起身告辞,“六妹院子里的梅花开得太好了……乘着这几天事儿还少,打算画几张梅花来的。”
大太太居然也没有阻止五娘子,反而把达哥、弘哥也一道打发出来,只留了敏哥,“你们两兄弟一年都在读书,也跟着妹妹们到院子里散一散心。”
几兄妹就只好一道出了东次间。
隔着琉璃帘子,还能听见大太太和敏哥低低的说话声。
不知敏哥说了什么,大太太一下笑了起来。
七娘子就不禁费起了思量。
想了想,又觉得如今继承权已经尘埃落定,就算敏哥想在慧庆寺的事上翻案,也闹不出多少动静。
当年一计,是她的得意之作,敏哥可以诛心,可以编排四姨娘和自己,但怎么编排,都没法把二太太的罪名开脱掉。
再说,他也不是没有见过父亲对自己的宠爱……只要是个聪明人,就不会乱说话。
七娘子倒真心有些好奇起来:既然不会是说慧庆寺的事,那么大太太把敏哥留在东次间,和他说的是什么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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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哥和五娘子自从那一日的口角后,彼此间就始终有些不对付。
才进百芳园走了几步,就有好几次言语间差些对冲起来。这个说冬天是绿梅花开得好,那个又说小香雪的白梅花才漂亮。
敏哥又不在……达哥相形之下较为懦弱,更管束不了弘哥。
气氛就越走越尴尬。
六娘子急得快跳脚:这些姐妹兄弟,都是要到小香雪去玩耍的,若是有了口角,她这个做主人的难免要受到牵连。
只好拼命冲七娘子使眼色。
七娘子心里又哪里不知道六娘子的着急。
只是五娘子这阵子怕是因为婚事烦心得很了,弘哥那天的话虽然无心,却是正戳痛了这位大小姐的伤疤。
只看她这一向甚至连许凤佳都疏远了开去,就晓得五娘子心里恐怕正是油煎火熬的时候。
偏偏弘哥又觉得那天吃瘪得莫名其妙,最近一和五娘子对上,眼角眉梢就格外带了三分赌气……
她也只好一路岔开话题,到末了甚至主动提议,“我倒是想在聚八仙周围走走,在假山上玩一玩,五姐陪我?”
这是摆明了要把弘哥和五娘子分开了。
五娘子尚未答话,六娘子已是眼睛一亮,如得了什么钧旨纶音。
就期盼又央求地望向了五娘子。
五娘子倒被逗笑了,“好,二哥,我陪七妹散散步,你们在小香雪好好看梅花。”
都是姓杨的,又是一个祖父的至亲,身边还围绕了这么多丫鬟婆子,六娘子就算单独招待两个堂兄,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达哥很客气,连声说好,拉着弘哥就跟在了六娘子身后,往小香雪的方向而去。
五娘子和七娘子索性站在长廊里,目送三人去远了,五娘子才打发身边的谷雨,“回去吧,我想和七妹两个人走走。”
谷雨还有几分犹豫,“假山上青苔多,滑得很,还是奴婢……”
五娘子眉宇间就渐渐地蒙上了一层阴霾。
七娘子忙笑着打圆场,“不要紧,我和五姐不过随便走走,不会登高的。”
也就随口吩咐上元,“你也回去吧,和你立夏姐姐说一声,别把百灵给冻着了,若是天气再冷,就把鸟笼子挂到屋子里。再有,晚上我想吃些酸酸的东西,若是大厨房想不出来,就上小厨房问问曹嫂子。”
上元忙驻足听了,又应了是,才和谷雨一道反身往园子西头走去。
五娘子一直冷眼旁观,此时才叹了一口气。
脸上就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七娘子看在眼底,倒有了几分好笑。
少女时代,谁都曾经历过这种愁云惨雾的心情。
就算是在现代,涌动的荷尔蒙,也能叫一个豆蔻少女变得喜怒无常、古怪孤僻。
更不要说是古代了。
这说不出口的心事,最能让人烦躁,更别说五娘子的性子本来也说不上多温顺。
也难怪这段日子里,情绪摆荡得好像在荡秋千,动不动就濒临崩溃。
“咱们倒是也别爬山了。”她笑着安顿五娘子,“索性就在长廊里走一走,一会儿到万花流落边上散散步,那一带最安静,什么下人们都少见的,五姐倒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