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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阁(1 / 2)

 七娘子的陪嫁单子,到了八月初三,也已经送到了国公府。()

虽然只是半个嫡女,但大太太却很大方,陪嫁的田土银两,是一点都不比五娘子出嫁时来得少。大老爷和七娘子的关系,这一年来虽然有所疏远,但在嫁妆上也很够意思,除了大太太拿出的体己陪嫁——这是嫡女才有的待遇,官中给的份额,私底下又给了七娘子几张田契店契,七娘子看时,却大都是在这一年间陆陆续续于京城置办下的田产与店铺。

当时几个庶女姐姐出嫁的时候,杨家尚且只是总督,嫁妆都有个三四万两,五娘子出嫁时带走了十多万两的嫁妆,七娘子也不是什么圣人,她自然私心里揣想过自己能从杨家领走多少工资,却不想真到了这一日,她的待遇要比自己想得还更高些。

衣料首饰是早置办好了的,大太太在江南的时候就留神采买过,如今不过是费个运送的功夫,当时这一项不过是一万来两的花销,大太太等出了五娘子的孝,又在京城赶着为七娘子补了一批,光是衣料首饰就有二万多两,和当年的二娘子、五娘子比,都不算差。

除却大太太在自己的陪嫁中赠与她的那十间纤秀坊之外,官中还出了价值约三万两的田地契,虽说隔得远了些,都是江南的地,但七娘子怎么也不用亲自耕作,年年派人收个地租也就是了,九哥将来照管家业的时候,自然也会分拨人手助她照料。

再算上大老爷私底下给的那一笔压箱底的田契店契,大太太给的五千两压箱的银子,她的嫁妆已经堪堪与二娘子、五娘子比肩,就是在整个京城,都很难寻出这一份奢华的陪嫁了。

七娘子受得安之若素——这笔投资,归根到底是为了帮助她在许家尽快立稳脚跟,是父母的心意,却也是他们的算计。

她更在意的还是自己的陪房下人。

嫁到许家,她可以吃许家的住许家的,但要把许家的下人使顺手,还不知要花多少心思。没有几个得力的丫鬟傍身怎么行?

好在七娘子院子里的丫鬟也都小,她索性原封不动,将立夏、上元、乞巧、中元、下元、端午这六个得力的管事丫鬟带在身边,大太太又格外给了两个面目姣好的丫鬟,让七娘子放在院子里做些杂活。

陪房的下人,周家是早预定好的,七娘子看中周叔周婶这些年来战战兢兢,行事小心妥当,预备着让他夫妻二人做个管事,已是早就向大太太打过了招呼,大太太又给了三房陪嫁,凑够了四喜之数,至于庄子上的管事等等,毕竟是雇佣关系,一并被转到七娘子名下后,去留就随她的心意。

初娘子、二娘子并三娘子、四娘子、敏大奶奶也都有送些小玩意来给七娘子添妆,李家、诸家的几个女儿,也都托人送了礼过来,就连宫中的六娘子都赏了一对精致的荷包,七娘子一一珍重收下,只是安心等待出嫁。

或者是因为此去前途未卜,或者是因为这一嫁终究并不遂心,她半点也没有新嫁娘的娇羞与喜悦,好像眼下操办的不过是一件最寻常的家事,只是盛大了些,大太太看在眼里,反而有几分高兴,对七娘子更加和颜悦色,成日里只是和她普及许家几个妯娌的出身,并几房亲戚的来历,以便让她过门就能当家。

新嫁娘自己都不当回事,府中上下人等,自然也不会喜形于色,九哥成天咕嘟着嘴,进进出出非但不带喜色,有时候还有三分的怒色,七娘子看在眼里,心中不是没有感慨。

若是没有九哥这个弟弟,她的人生是不是会更顺遂一些,真是说不清的事。

然而她也从来没有后悔有九哥这个弟弟,纵使有再多不足,他依然是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就算是放到数百年之后,这样的弟弟又能有几个?

走到这一步,还能想到她愿意不愿意的人,杨家也就只有九哥了。

二娘子在出嫁前一日便上门来看七娘子。

她身上带了孝,虽然已经过了大祥快要除服,但依然不好参与喜事,是以只能在前一日来陪七娘子说话。照例还要先见了大太太,两母女说些私话,二娘子才亲手牵了小世子进来探七娘子。

小世子今年四岁,却已经是进退有度,规规矩矩地给七娘子请了安,就坐在七娘子身边,双手放在膝上目不斜视。反倒是搅得七娘子很不自在,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对他。

只好找话来夸二娘子,“二姐实在教导有方。”

提到儿子,二娘子脸上就多了几分柔和。“还不是他爹闹的,四五岁的孩子,拘束得和十四五岁一样。”

她拍了拍小世子的肩膀,笑道,“在外祖母家里,不必做这副样子,下去玩去吧!”

小世子小脸绷得紧紧的,看了七娘子一眼,又略带犹豫地望了望二娘子,才跳到地上,四处张望起来,有了几分孩子气。

七娘子大松了一口气,抱着小世子笑道,“亲一亲七姨?”小世子一脸的无奈,亲了七娘子一口,七娘子才笑着叫立夏把他抱下去,“要吃什么就让他多吃些,难得来七姨这里玩!”

她虽然对生育儿女并不乐衷,但却不是不爱孩子。

二娘子看着她款待小世子,眼底一片温存,却也流露出了少许感伤。

就低头啜了茶,徐徐地问,“见过四郎、五郎没有。”

五娘子的这对双胞胎才满月就被送进了秦大舅府中,秦大舅是古板人,虽然自己被夺情留任,但平时一下朝就深居府内守孝,家中人口是一个都不放出来走动的,这对双胞胎进了秦家,就好像是进了监牢,一年多以来,就被抱到杨家和大太太相见过两次而已。平素里许家也不过是由几个有数的女眷上门探看罢了。

七娘子也就是随着大太太上门拜访,见过双胞胎几次,听得二娘子这一问,就摇头,“也就是七月里见了一次,长得倒是很壮实,都挺有精神的。”

二娘子眉宇间就蒙上了一层阴霾。“听舅舅说,四郎学说话,学得慢了些。”

两个孩子今年已经两虚岁,论周岁也有一周半了,伶俐一点的孩子,一周岁就能说好长的话,七娘子也不是没有见过。不过发育得晚的,两三周才学会说话,也不是没有的事。

她正要说话,一下却又醒悟过来,明白了二娘子的顾忌。

“二姐的意思是,四郎的那场高烧——”

二娘子叹了口气,又反过来宽慰七娘子,“许是想多了也未必的,就是四郎这孩子平时的行动也有些笨笨的……”

七娘子嘘了一口凉气,“这事娘知道不知道?”

“舅舅正是怕娘知道了更伤心,只是我想,这事瞒也是瞒不住的,等到你过门了再说,反而更不好。”二娘子扯了扯唇,“我也是让你心里有个底,还好是双胞胎,谁大谁小,其实也都是说不清的事……我刚才就告诉了娘——现在正伤心着。”

七娘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苦笑,“哎,说不准四郎就是说话迟了些也未必的。”

二娘子低低地应了一声,低了半日的眉,才道,“虽说四郎、五郎和你亲生的,也不会有什么两样,但怎么说,还是有个亲儿子傍身更好些,凤佳这几年来忙,过几年你年岁大了,更不好生育,过门后不要太害羞,要抓牢机会才好。”

二娘子这话,可说得上是推心置腹了。

七娘子出嫁本来就算得上晚,在现代,女人二十岁人生才刚开始,在大秦,二十岁的女儿家多半都有一两次生育的经历了,自然,熬得过熬不过生产之苦,那是两说。如果许凤佳未来几年还是这么忙碌,等他有空生小孩的时候,七娘子多半已经快二十五岁了,在大秦,已算是晚得厉害。

她一贯光风霁月,即使如今七娘子和大太太的关系已经尴尬,二娘子的言谈却依然是光明正大,透了一股义正言辞的味道。

七娘子却不期然就想起了大太太送来的那一份补身的药材。

她又自失地一笑。

在深宅大院生活久了,对人性真是会少了几分信任。

“二姐,我,也不是不知道这道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权神医的话,二姐也不是不知道,这种事,还是随缘吧,再强求,没缘分也是无用的。”

二娘子眸色一沉,抬头看着七娘子,又叹息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

“委屈你了!”

一年多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七娘子说这样的话。

七娘子眼圈就是一热,她垂下眼,淡淡地笑,“委屈也没有用……日子,还不是要过下去?再说,父母的安排都是这样了,不嫁又能怎么办?”

二娘子眸中又闪过了不忍。

“等过几个月。”她字斟句酌,“除服后,我是肯定要进宫见一见皇后的。到时候……”

她没有许诺什么,但七娘子已经听懂了二娘子话里的意思。

对这门亲事,她是不情愿的。

她当然也有不情愿的理由,嫁过去就是后妈,头一个姐姐死得不明不白,两家关系暧昧,并非一味友好……这门亲事再显赫,七娘子过去也享不了多少福。

当然,她可以将这不情愿深埋起来,也可以将它张扬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七娘子觉得,就这样隐隐透出,也就够了。

在许家,她需要娘家的帮助,这份帮助,也是娘家欠她的。

或者也是被这份不情愿感动,二娘子才走,大老爷又把七娘子找去说话。

“家里的事,你不要担心。”他的语气又和蔼了起来,像是与七娘子的那份龃龉,早已经飘远了。“在许家受了什么气,该忍的忍,不该忍的就给家里送送信……你连世叔那里,不麻烦,还是不要麻烦为好。”

七娘子当然明白大老爷的顾忌。

大秦不比前朝,如今皇上又是英主,杨家女儿和连太监往来,实在是很尴尬而且遭忌的一回事。

自从知道了连太监这个名字,大老爷私底下肯定没有少做功夫,如今能说出这一番话,显然对连太监的来历心中已经有底。他对七娘子会多添几分客气,也在情理之中。

七娘子几经反省,也调整了自己对大老爷的态度。

会伤心会愤怒,都是因为有期许,她对大老爷的期待,曾经是太不切实际了一些。一个政治家,哪管平时多和蔼可亲,心底最着重的,始终还是自己的政治利益。

她始终不擅长演戏,想要做得羞愧些,但也只能垂下头望着脚,作出一脸的心悦诚服。“小七知道如何行事,不会给家里添麻烦的。”

她肯搭台,大老爷哪里有不就坡下驴的意思?

“很多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他按住七娘子的肩头,轻声叮嘱,“还是要多往前看看,你五姐的事,能查就查,实在查不出来,也不要太勉强自己。我们自己多小心,比什么都强。”

七娘子扯了一抹笑,“小七心里有数的。”

大老爷就在心底叹息了一声:七娘子平时其实相当随和,很少这样执拗,怎么独独在小五的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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