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柳叶寨广场。
刚刚收农归家,用过晚餐的村民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朝这里汇集。
“出了什么事,让我们在这里等着?”
“不知道啊,晌午间我正在地里忙呢,公主府的上官便来通知我,说是晚上在这里等,有事通知。”
“该不会是粮食不够,公主府没钱赈灾了吧?”
“应该不是,我打听了一下,好像就我们柳叶寨,其他村寨没说起过。”
“……”
上千人的村寨,几乎家家都到了,汇集在这广场上,各自小声议论,便如同数万只蜜蜂在同时发声一般。
王姓族人聚集在二叔公跟前,请教道:“叔公,您老可知道是何事?其他村寨一点动静都没有,为何独独我们被召集起来……”
面色苍老,但精神却焕然一新的二叔公,看了一眼聚在面前的族娃子,含笑说道:“具体不知,听铁柱那娃子讲,府丞老爷有事示下,我们柳叶寨是最先聚集起来的寨子,这第一站,自然是选在我们这里了。”
老爷子脸上带着幸福自得的笑容。
“诶,来了来了……”
这时,人群躁起。
只见孟浪秋一马当先,肩上趴着一只白猫,小公主姜小夭牵着幼娘,和傍晚归来的殷红菱在他左右,其余公主府的官员跟在后面,一行人正朝着广场中心走来。
听孟浪秋说要来柳叶寨安抚人心,赶路归来的殷红菱脸都没来得及清洗,便跟着一起过来。
沿途人群自动散开让出一条道,纷纷给小公主问好。
幼娘找着二叔公后,便过去给他问好,坐在二叔公旁边。
登上高台,孟浪秋看了一圈,然后直接席地而坐。
姜小夭和殷红菱也有样学样的坐了下来。
倒是冯济生和杜凡景等公主府官吏,有些拉不下来脸,一脸尴尬的站在后面。
见他们这般模样,人群顿时静了下来,纷纷目漏诧异好奇的望着。
在他们眼里,公主府那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席地而坐都是自己这些泥腿子们的专利,平日干活累了也不矫情,直接找块地坐下。
眼下老爷们如此平易近人,让他们很不适应。
“诸位,亮起火把,咱都放松,坐下唠唠嗑。”
孟浪秋坐在台阶上,手里举着刚让匠作坊赶制出来的扩音大喇叭,对柳叶寨的村民们喊道。
他本可靠着修为,就能达到声传四方的地步,让这上千村民皆能听清。
但若如此,势必会让村民们心生敬畏。
对于普通人而言,任何与修炼有关的东西,都是他们不可企及的存在。
但这个大喇叭便不一样了。
会让他们觉得新奇有趣,同时更容易拉进彼此的距离。
果不其然,孟浪秋话音落下,看着他手里的铁皮大喇叭,人们眼中充满好奇,很快便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面色都自然许多,脸上带着笑意坐在随身带着的小板凳上,没有带板凳的便直接坐在地上,一片轻松随意的氛围正式营造开。
孟浪秋趁势,接着说道:“今天过来没别的事,就是想跟大家说,咱们齐心协力下,日子正在一天天变好,脸上笑容有了,肚子能吃饱了,有了一把子力气下田,我相信,绝大多数人,侍弄田地比侍弄自家婆娘还起劲。”
“哈哈哈……”
孟浪秋话音一落,人群顿时爆发大笑,就连那些俏媳妇儿,也脸色红红的含羞带笑,眼里带着甜蜜偷瞟着自家汉子或者是心上人。
倒是苦了姜小夭,想笑又不敢太明显,生怕人误会什么,只能冲师父的后脑勺翻白眼儿。
殷红菱更是脸色臊红的低下头。
她读的是圣贤书,讲究的是非礼勿听。
但不得不承认,这一句俏皮话儿,顿时让村民和孟浪秋的距离更近一步,广场上也彻底变得活络起来。
孟浪秋趁热打铁,话头忽的一转,道:“但是,不能因为有了好日子,我们就忘记过去!”
“将来的好日子是公主殿下给的,可过去我们所受到的苦难,又是谁赐予的?”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话头。
而村民们,在一刹那的愣神之后,也逐渐安静下来,脸上本充满了笑容,也渐渐消失,纷纷若有所思,面色也变得僵硬了许多。
他们脑海中,不自觉便浮现出往日的情景。
家中有几亩地,尚能温饱,交税纳粮本是义务,可碰到某些黑心上官,苛捐杂税能要人半条命。
到最后,人若还在,地却没了,只能给地主做佃农。
可辛辛苦苦忙活了一年到头,结果连肚子都填不饱,大部分粮食都进了地主家的仓库,宁愿放在那发霉腐烂,被老鼠吃掉,也不是他们这群贱民能眼馋的。
更有甚者,生活维持不下去,跻身为奴都被人嫌弃,只能任打任骂。
不少人家都有女儿,被卖入那些大户人家被打死。
忆起往昔,刚欢快起来的气氛,顿时变得无比压抑,村民们低着头,脸上挂满了悲愤。
站在高台之上的冯济生和杜凡景,看到这幅情况顿时急了起来。
今天是来解决人心不齐的问题,可孟少师这番话,怎么感觉非但没解决问题,反而有一种火上浇油的感觉?
他俩对视一眼,眼中均是写着急躁。
杜凡景脾性更加直接一点,犹豫少顷,蹲在孟浪秋身边就要开口问询。
孟浪秋却是摆了摆手,他刚到嘴边的话,只得又咽了回去。
气氛变成这样,孟浪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清了清嗓子,再度拿起喇叭。
“我知道,大家的过去都很苦,今晚召集大家过来没有别的,就是诉苦!”孟浪秋大声说道。
“今天,我们在一起,开一个诉苦大会!”
诉苦?
众人闻言,纷纷抬起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孟浪秋。
他们眼神莫名,全都没有说话。
以前所受的那些苦,何止是人间惨剧?
真要诉苦,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杜凡景和冯济生已经皱起了眉头。
殷红菱却是若有所思,一双桃花眸中带着似星辰般的光芒,看着孟浪秋俊朗如刀刻斧凿般的侧脸,陷入沉思。
见大家似是没有领会意思,又仿佛心生怯懦不敢吐露心声,孟浪秋顿了顿,举起喇叭再度说道:“以前受到过何等虐待,被何人看不起,有过何等冤屈,受过什么样的伤,大家都可以说!”
孟浪秋站了起来,走下台阶,走进人群中。
“不用见外,我相信能坐在这里的,或多或少曾经都受到过大户人家的盘剥,家里人遭过难的,不管是什么事,冤屈也好,痛苦也罢,说出来,大声说出来!”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或许今天,没有人能替你们伸冤,但我们是一家人,是一个集体,一个阶层,我们所有人,都会替你鸣不平,替你抹平你的伤痛!”
众人目光随着他移动,眼中渐渐被痛苦和激动所填满。
终于。
有人举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