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晨风中还夹杂着细雨,我往师傅的寝殿走去。
“师傅,师傅,小缕来向师傅告别。”我用力拍着门,好歹你也得嘱咐我点什么吧,你年岁大了,跑不动了,叫我们去跑腿,总该跟我们嘱咐客套一番吧!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我伫立良久,终是跪了下去,一个头磕的空响:“小缕多谢师傅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今日在此谢过师傅不弃。这一别,或是相见两难,师傅既不愿面见,便要记好小缕说的话。师傅年岁大了,要少吃些油腻的东西,芡实薏仁粥我已经教给厨房的师弟如何做了,这东西能够补脾健胃。师傅,倘若这一去,你的四个徒弟都与你天人永隔,师傅要记住,收的入室弟子一定要严加管教,不要纵容他如我一般胡搅蛮缠,如我一般心术不正,如我一般欺上瞒下,如我一般胆大妄为,如我一般目无章法,如我一般以下犯上,或者,不必在他面前提起孔繁缕来,这个全蜀山的反面教材,这个……师傅,师傅,你开开门,好不好?”
“小缕,该走了。”二师兄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身后,将我轻轻扶起。
我点点头,由他搀扶着,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小缕,二师兄跟你赌一把,你信吗,师傅肯定在什么地方偷偷看着我们。”他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每次他跟我打赌,跟我列阵法比拼时,总露出这副胸有成竹的笑容,而我每次竟都败在他手下。他号称上算三百年,下算三百年,无所不知。我有时竟怀疑,究竟我是现代人,还是他是现代人。大到人间战乱,小到母鸡下蛋,他都与我赌,而我却接连惨败,赌注也时大时小,有时是披萨的做法,有时是像扯下师傅的一根胡子这种不要命的举动。从我扯下糟老头胡子,被他一拂尘便甩飞之时,我便发誓,我此生定要赌赢弘舜。骰子或牌九,麻将或斗地主,我定要夺得满贯,一雪前耻!
我轻哼了一声,带着微重的鼻音道:“好哇,我倒与你赌一赌,我赌师傅在大殿房顶,你赌哪儿?“
他用力敲了敲我的头,说:“先说好赌注,你若输了,下山便要对我言听计从一个月。”
我点头道:“好啊,那你输了呢?”
他爽朗地笑了两声:“繁缕,你且记好,我不会打无打算的赌。既是要赌,我便是赢的,从未输过,无论是以前,现在,或是未来。”
我略带嫌弃地瞟了瞟他洋洋得意的表情,用手拐了拐他,问:“你倒说说,师傅在哪儿?”
“蜀山之巅,后山之顶,默默注视着我们。”
我一回头,在后山上,果然有一人影,负手而立,看不清神情,但令人望之而生悲悯之情。孤傲地立于那里,俯瞰我们,亲眼目送,相处十余年的徒儿,一步步走向错综复杂,乱世情仇。
“看吧,我赢了。”他的话将我从沉思中唤回,我别过了头,轻轻说:“二师兄,为何我会有那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慷慨就义的感觉……”
他顿了一下,突然仰天长笑,笑得天地生辉,万物复苏,然后又戛然而止,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对我说:“繁缕,你且记好,师兄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我的师妹。”
我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兄长,是件美妙的事情。
“师兄也记好,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危及师兄,若是有了,我便睚眦必报。”我傻傻对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