睨河纵贯整个武都,最窄的段落也有三丈开外。
河两岸是青石板砌的宽阔道路,道路两旁是三层结构的买卖家,一栋挨着一栋,延伸至道路尽头,消失在拐角处。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正值冬末春初,歇憩一整个寒冬之后,人和动物纷纷冒出头来。乍暖还寒的天气里不敢轻易删减衣物,城里人过得稍微富裕一点儿,一个个穿着干净整洁的袄子,立于路两旁的青色屋檐底、锦旆飘飘下,两手揣进袖口,成群,交头接耳。踮着脚尖,探出脑袋,纷纷望向空荡荡的街道窃窃私语,评头论足。
铺主东家也没法撵人,周围聚的不是街坊就是老主顾。再者,观今日架势,生意大抵是做不成了。于是只好随遇而安,又招呼店里伙计搬出来几杆长凳,挥手招来门前相识的、关系好的坐下,余光瞧见自家店铺大门被一个打满补丁的青衣少年挡住,将其一脚踹开,驱赶道:
“马博候!不在自家铺子里跑堂儿,跑我这儿来搅合什么,也不怕你们周掌柜的扣你月钱?”
被叫作马博候的少年十七八岁,看起来憨憨的,被踹了一脚也没有反应,目视前方,目光呆滞,反问道:
“马博候?是叫我吗?”
踹他的店家一脸稀奇:
“嘿?失心疯啦?当然是叫你,难不成是叫我?还不赶紧回去!一会儿你们掌柜的瞧见你偷懒儿,又该打你了!”
马博候还是那副模样,也不看他,又问道:
“我该去哪儿啊?”
“废话!当然是回拿把儿茶馆了,我说你这孩子是真傻了还是假傻了?”
马博候不作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真瞧见了桥头街口处,一个挂着“拿把儿茶馆”牌匾的铺子,于是屁颠儿屁颠儿地小跑而去。
“老周这人呐,心是好的,就是手贱,瞧把这孩子都打成什么样了?”
店家感慨一句,然后也参与到街坊主顾们的讨论中去。
拿把儿茶馆,位于武都城中心,十字街街口东北角,坐北朝南,风景宜人,视野开阔,是个看热闹的好去处。
客人们多聚在雕着木纹的窗前,见马博候从门外进来,有认识的,冲他招呼道:
“伙计!来壶高碎!”
“给我这桌儿来盘儿果脯!”
马博候置之不理,埋头快步越过众人,径直地向后厨走去。
“嘿?这一大清早儿的,这小伙计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客人纳闷儿,却也无心理睬,见马博候不搭理自己,又重新转回头去,跟同桌之人对今日街上的新鲜光景议论起来。
净水泼街,黄土垫道。
不时有服装统一的官兵游蹿在屋檐下的人群中,腰里别着长刀,呼喝着众人不得擅闯街道、保持清净,否则将以扰乱治安的罪过依法逮捕。
看这架势,围观群众们的心里便跟明镜一样亮堂起来:
这是要来官儿老爷啊!
还是个权势滔天的大老爷!
一般人哪里配得上这般场面。
“知道今天来的这位,是谁吗?”
拿把儿茶馆的一扇木窗前,能坐七八个人的八仙桌挤得满满登登,十五六个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一位站客许是为了出风头,许是真知道点儿内幕,开场白吊足周围所有人的胃口。众人齐刷刷地回头向其望去,只见开口之人一身鼓鼓囊囊的绫罗锦缎,上面花团锦簇,踩着厚底儿棉靴,十足的地主模样。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场面果然如意料之中一般无二,地主尚有些意犹未尽,见众人眼巴巴瞅着,目光一致落在自己身上,他微微一笑,却迟迟不肯继续讲下去。
直到人群中有人递话,问道:
“是谁?”
地主这才砸吧砸吧空空如也的嘴巴,笑着说道:“哎呀,许是渴了,说不出话来”
期待答案的众人纷纷怒骂。
“快说!滋要是说准咯,一壶茶、几笼点心罢了,请得起!”
“听见没!这位爷请客,快说快说!”
地主心满意足,见好就收。踱步上前,连忙有人给让出桌边空座,他一撩衣裳坐了下去,一只胳膊摁在大腿上,一只胳膊竖在桌面上,伸出一根手指在眼前虚点几下,“今天这位,可是大有来头。”
环视一圈,见皆是全神贯注等待下文者,于是他面带神秘地说道:
“诸位可曾听过,代天巡查、奉旨捉妖?”
说完一顿,又环视一圈。
“没有”
众人纷纷摇头。
“孤陋寡闻!”地主撇了撇嘴,嗤之以鼻,又沾沾自喜,换了一种说法,道:“龙虎山!天师府的张天师!”
“听过、听过!谁不知道张天师啊!”
“对了就是张天师!此番他老人家下山,手握尚方宝剑,皇帝更是御赐四个大字:如朕亲临!今日咱们武都城净水泼街、黄土垫道,那就是为了迎接巡查至此的张天师、张大人。你们说,有没有这个隆重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