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九年(1581)4月25日,多比良西南的三好军驻地。
十河存保很苦恼,并不是因为战阵而苦恼。三好家现在的驻地是紧贴着西边群山的一处高地,驻地右侧是多比良通往冲田畷的官道,南侧有丘陵环绕,而高地后方则有一条安全的水源。环绕营地一圈,三好家都已经修筑好了简易的防御工事。可以说,这个营地是非常理想的了,至少比驻扎在官道东边沿海的长宗我部家的营地要好得多。就算岛津军袭来,十河存保也坚信三好家可以坚持个一两天不成问题。
他真正苦恼的,是他那三位兄长的事情——他本能地察觉到,他们在瞒着自己策划什么事情。虽然他早就被过继给了那个只专注于战斗而不问政事的养父十河一存,长期以来也形成了那种直率而浅薄的思维方式——但怎么说他也是那个在黑暗中支撑着三好家的三好义贤的次子,或多或少地从生父那里继承了一些天赋和嗅觉。
“三位兄长不会是想背叛治部殿下吧?”
十河存保脑内多次晃过这样的念头,不过都被他快速压制住了。但是这样一个互动重复的次数越多,他心底怀疑的种子也就愈发接近发芽——直到不久前的那次意外。他的三位兄长在帐内密谋,而他碰巧经过,被三位兄长用简单的话语搪塞了过去。他们一定以为他们那“缺根筋”的弟弟会不以为意,但十河存保心里却依旧隐隐有了答案——虽然他的确没完全听清楚三位兄长在说什么,但还是零星听到了几句话的。
十河存保现在最大的疑惑,就是三位兄长为什么要背着自己做这件事呢?
他靠坐在设在营外的拒马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从那里捡来的野草,内心却是风起云涌。
如果三位兄长真的想背叛治部殿下,那现在的确是最好的机会了,因为这是击败甚至擒拿实力强大的雨秋平的唯一机会。虽然十河存保没有确切的情报来源,但是红叶舰队的确不在日本——不然没有道理这么重要的一场战役,从头到尾都见不到红叶舰队的身影。由于红叶舰队的缺席,雨秋平能够投往九州的兵力有限。他现在手边也只有三个备队,在远离自己本据地千里之外的岛原半岛上,带着不到15000人,与三家外样大名的26000人合作,对阵岛津军的30000人。
乍一看,实力的天平还是倾向于雨秋家的,毕竟他那一方兵力更多,而且制海权也被控制在他手上,孤悬岛原半岛的岛津军反倒没有了退路。但如果三好家反叛了呢?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首先,兵力配比会变成35000对36000,岛津军和三好军占据微妙的优势。其次,淡路水军也有信心配合岛津军的水军击败三岛水军,把制海权反过来夺下。虽然即便如此,他们也未必有击败战力惊人的三个备队的红叶军的把握,但这已经是雨秋平身边的兵力最薄弱的时机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都拿不下雨秋平,那等红叶军十一个备队到齐,等红叶舰队归来,又如何能碰到雨秋平一根汗毛?
问题是,虽然即使在这里全歼了三个备队的红叶军并生擒了雨秋平,也没办法改变天下大势吧?织田家还是会以泰山压顶的态势席卷全国——除非雨秋平会因为自己被生擒了而倒戈,带着雨秋家整个从织田家叛离而组建第三次织田包围网。但是这个可能性实在是太小太小…难道三位兄长就为了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将三好家的命运全部赌上?赌在这一次反叛上吗?真是了不得的豪赌啊…恐怕伯父在
世也不会这样一掷千金吧…有什么必要这样吗?就算是赢了,三好家也不可能回到全盛时期啊?难道是为了报复仇才选择背叛治部殿下的吗?
退一步讲,哪怕三位兄长真的是这么打算的,那又有什么必要瞒着自己呢?这场豪赌唯一的成功机会就是要生擒雨秋平,在三个红叶军备队中生擒雨秋平,这该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更别提雨秋平还有龙造寺军和长宗我部军的支援。想要达成这个目标,必须要全军上下团结一致,岛津家和三好家精诚合作,抱着决死一战的气势才有可能——既然如此,那十河存保所部的力量也是不可或缺的啊!三位兄长迟迟不肯告诉我计划,迟迟不肯和我交底,要我到时候如何能果断地作战呢?
十河存保非常沮丧和困惑地用拳头重重地锤了几下自己的脑袋,随后胡乱地揪扯着头发。自己往日里的表现也没有多么糟糕吧?为什么兄长们居然信不过自己,不肯把这样重要的事情告诉我呢?害怕我走漏风声吗?我有这么不可靠吗?我不值得被托付三好家的命运吗?
十河存保有些懊恼而更多是愤恨地使劲一咬牙,嘴巴里叼着的野草也被他咬成了两截。
不…
十河存保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意义,茫然地站起了身,喃喃地道。
“我也有守护三好家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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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正九年(1581)4月25日晚,红叶军设在多比良的大营内,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我想求见治部殿下。”披着斗篷的十河存保向门口的侍卫低声道。
“您是…”晚上光线不清,门口的侍卫根本认不出这个把脸隐藏在阴影里的了是谁。
“是十河大人吧。”沙哑的声音忽然从十河存保后方传来。
十河存保愣了一下,微微转过身来,一个同样一身斗篷的人正站在他的背后,而他的肩膀上则停着一只乌鸦。
“天野大人?”门口的侍卫们认出了天野景德的声音和乌鸦。
“殿下不在。”天野景德靠近了半步,在十河存保耳畔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