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返的织田军果不其然地遇到了北陆道的大雪,亲不知子不知山脉被积雪所覆盖,连飞鸟都纷纷绕行。织田军于是想要改道东山道,可是信浓和飞弹却也跟着下起了大雪,难以供大军通行。而本来停靠在越后国柏崎港的红叶舰队早已返航,现在把它们喊回来同样要耗时许久。于是织田军只得留在越后春日山城,计划等到雪小一点后再想办法回去。不少出征的将士都怨声载道,毕竟天下已经平定了,大家都想早点回去陪伴妻儿,在异国他乡逗留的每一天都让人感到烦躁。
不过织田信长本人却对大雪和等待毫不在意,反倒是乐在其中。他和他的母衣众走到北信浓就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往前了,这几天里一直留在北信浓川中岛,观察琢磨着红叶军留下的棱堡。为了直观地感受效果,他甚至还让他的母衣众们分成两队,模拟了一下围绕棱堡的攻防,还进行了数次射击演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钻研多日终于参透了棱堡的织田信长此刻就站在八幡原战场上,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对着那排防线啧啧赞叹,“有了这叫‘棱堡’的东西,再配上铁炮和大筒,纵是千军万马也打不进去的。除非造出威力现在大上十倍的大筒,否则除了断水和断粮,这棱堡可以说是永不陷落的乌龟壳子啊…”
“不愧是那‘雨秋兵法,绝对防御’的红叶啊,居然能捣鼓出这种东西。”织田信长微微挑了挑他的剑眉,嘴角露出了玩味的笑,“就是不知道他自己那‘天下最强’的‘红叶军’,能不能击破自己这‘绝对防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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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悠哉悠哉地闲逛的织田信长不同,雨秋平返回近畿的速度确实要快上不少。除了在路过骏府城时由德川家康设宴款待停留了一天后,之后的时间就都在赶路了。天正九年(1581)12月25日雨秋平回到了枫叶山城。他一进枫叶山城的地界,就把手头的军务一股脑地甩给了福泽谕楠,自己则快马加鞭地赶到了枫叶山城东山山麓上竹中重治养病的庭院。从门口的竹中半助的脸色就可以看出,竹中重治的身体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反倒可能进一步恶化了。
对于小时候的雨秋平而言,冬天就是最开心的时候。寒假自然不必多提,而打雪仗、逛庙会、放鞭炮烟花、和爸爸妈妈一起包饺子吃饺子、看春晚的小品都是一年到头来最快乐的时光。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雨秋平也一直很喜欢冬天。他永远记得那个骏河的雪夜里他和心上人的情愫,也记得无数留在冬天的美好回忆。
可是后来,他渐渐地开始不喜欢冬天、厌烦冬天、甚至因为秋去冬来而发愁、整日盼着春天早点来临。导致雨秋平对冬天态度转变最直接的导火索,就是当年京都合战后,满目疮痍的枫叶山城给雨秋平留下的糟糕记忆。他现在还能想起那座被前后洗劫两次的悲惨城市,和遍地无家可归的饥民——当时凛冬将至,五万衣衫褴褛的百姓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风雪和寒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他们在北风里瑟瑟
发抖。
那是雨秋平第一次意识到乱世里寒冬的残酷,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为什么会有“过冬”的说法,而没有“过春”、“过夏”和“过秋”——因为很多苦命人是熬不过冬天的。对于一直以来不愁吃穿的雨秋平而言,冬天只是有趣的人生体验。而对乱世的百姓而言,随严冬而来的寒冷、疾病、饥饿却是可以置人于死地的。
而雨秋平现在就恨不得咒骂这该死的冬天、呼啸的北风和漫天的飞雪——他是多么担心竹中重治的身体挺不过这个冬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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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秋平跟着竹中半助走进门口,竹中半助立刻抢在雨秋平两只脚踏入门内的第一时间就把背后的门给掩上,生怕冷风借机漏进来。一进屋里,雨秋平就感到一阵暖和,屋里的炉火被竹中半助烧得很旺。屋内还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好几个放在灶台上的陶罐正煮着中药。
雨秋平站在门口处抖了抖身上的雪,随后把斗篷小心翼翼地挂到角落里,坐到火炉边考了一会儿火,确保身上没有湿气和寒气后,才和竹中半助一起走到了竹中重治的病榻边。竹中重治似乎正在午睡,不过眉头却一直紧锁着,看来身体很不舒服。
“下雪之后,父亲的病情更糟了,父亲现在一天醒着的时候不是很多了…”竹中半助看出了雨秋平的忧虑,犹豫了一下后如实回答道,“可能只有那么四、五个时辰意识是清醒的了…其他时候不是迷迷糊糊,就是在睡梦之中,但是也睡不踏实,一直为病痛所困,多日里才能有一晚的安眠。”
“这样嘛…”雨秋平闻言非常失落地低声道。沉默了半晌半晌后,又向竹中半助问道,“大夫们怎么说?”
“京都、堺町,整个近畿有名的大夫都请来看过了,可是都束手无策。”竹中半助以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远不会有的成熟口吻轻声道,“后来父亲都厌烦了,不肯让在下替他找大夫了,说想要个清净。”
“这样嘛…”雨秋平的脸色更加灰暗了,刚刚立下的战功和织田信长回京后允诺要落实的封赏也显得有些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