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p>
巨大的战鼓声将卫觊惊醒,披上战袍,大步奔出望楼。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sè蒙蒙,正是rì初时分,城楼上下都是闻听战鼓声从各处奔了出来的兵士,不少人已扑在雉碟向外探看。卫觊在亲兵护卫下奔到城楼,探身向外看去,就见无数木筏从涑水上游划来。木筏接续相连,从城下几乎铺到天地之交,将兵卒源源不断的从上游运送到安邑城下,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尽是赤sè军服的汉军。数十处火舌从营寨处升起,火焰熏烧淋了一夜的营木,将大量烟尘送入空中。战鼓声从营寨的东面传来,喊杀声震天动地。</p>
一名亲兵大声叫道:“是什么人?是咱们的人么?”</p>
卫觊凝目望向涑水河上的旗帜。安定的军旗与汉军旗帜相差无几,只有帅旗和将旗略有区别。只是在数百面迎风飒飒的“汉”字大旗中寻找帅旗,又岂是易事?就在卫觊凝神察看之际,猛听得号角声响,营寨的西门洞开,无数骑兵疾奔而出,沿安邑城的西南方狂奔而去。一支汉军从涑水登岸后,沿安邑东城斜切营寨西门,此时见骑兵奔出,加快脚步向骑兵侧翼抄了过去。就听得号角声响,羽箭飞蝗般从战骑飞起,迎向侧翼奔来的汉军,正是昨rì击破于禁左翼,令城上曹军闻之sè变的安定飞弩。羽箭密密麻麻布满天空,瞬息间掠过百余步的空间急坠而下,尖锐的金属破空声中曹军军阵血肉横飞,追击的曹军登时一片混乱。</p>
昨rì傍晚一战,卫觊并未参加,只在城头部署投石机已防备安定大军趁胜攻城,因此也未能见识到名震天下的安定强弩,此刻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心中当真是震撼之极,半晌说不出话来。</p>
号角声中,安定战骑从横切过来的曹军右翼百余步的距离疾奔而过,向安邑西南直奔而下。旷野中的汉军齐声呐喊,数百骑兵从营寨南侧绕出,向安定战骑后翼紧追过去,号角声越来越远,轰隆隆的马蹄声也渐渐变成在天际低声回鸣的闷响。城上的兵士虽然久经阵战,但如此近距离的观看如此大战,也是心神为之一夺。沉默半晌,才高声欢呼起来。</p>
“汉军必胜,汉军必胜……”</p>
欢呼声山呼海啸般响起,轰轰之声,直传天际。身侧的战旗在风中摆动,但声音全淹没到“汉军必胜”的欢呼声中。</p>
就在欢呼声中,战鼓声响了起来。那鼓声传自涑水河岸上,原本是数十战鼓齐声震动,数击之后,两翼展看的曹军各队的战鼓纷纷加入,顿时如cháo水奔涌,后浪追袭前浪般扑卷过来,将震天的呼喊声淹盖过去。战鼓声中,曹军阵形变化,与营寨正对的中军中分而开,接着向两翼延展,数十股人流百川入海一般汇聚成两大军阵。两阵间空出数十丈的甬道,从涑水南岸直通安邑东城下。</p>
一叶竹筏从上游缓缓驶到南岸,一匹黄sè的战马先被牵了下来,跟着数人步下木筏,来到岸边。筏上的大纛龙飞凤舞的绣着一个斗大的“曹”字。卫觊虽然早已想到是曹cāo亲临,但还一直不敢确信曹cāo来的这般快,这时见到帅旗,转身便向城下跑去。到了城门时,于禁、解剽、温恢、鹿磐、范先、王邑等人已齐聚东门,片刻后两扇大门缓缓开启,众人大步而前,沿曹军两大军阵夹峙的甬道向前迎了出去。</p>
对面走来的数人,领先那人中等身材,身披一件鱼鳞甲,裸露在甲外的皮肤黝黑粗糙,面容枯瘦,双目却是极为有神。颔下一把短须,漆亮坚硬。身旁数人或敦儒,或洒脱,形象各异,此时却全被这人盖了下去。卫觊心道:“这人想必就是司空曹大人了。”果然,就见于禁停住脚步,撩起身后战袍,单膝跪地,抱拳施礼道:“臣虎威将军参见司空大人。”身后众人纷纷下跪,呼道:“微臣参见司空大人。”卫觊也急忙跟着施礼道:“参见司空大人。”</p>
曹cāo看了众人一眼,道:“哈哈,起来吧。”于禁当先站起,双手垂立,侍立一旁。曹cāo道:“文则的战报我已看过,很好。”走过于禁身边,向卫觊道:“哈,这位想必就是伯儒了。文若向我多次提起过你,说你有安邦定国的大才,我可是闻名已久,久仰大名了。”卫觊急忙道:“荀令君过誉,卑职愧不敢当。”曹cāo仰天大笑,说道:“关中膏腴之地,顷遭荒乱,人民流入荆州者十万馀家,闻本土安宁,皆企望思归。而归者无以自业,诸将各竞招怀,以为部曲。郡县贫弱,不能与争,兵家遂强。一旦变动,必有后忧。夫盐,国之大宝也,自乱来散放,宜如旧置使者监卖,以其直益巿犁牛。若有归民,以供给之。勤耕积粟,以丰殖关中。远民闻之,必rì夜竞还。又使司隶校尉留治关中以为之主,则诸将rì削,官民rì盛,此强本弱敌之利也。”</p>
这段话是当年关中初平,卫觊向荀彧建议“计牛输谷”,以盐运所得补贴百姓,购买耕牛,以安定关中百姓,继而削弱关中诸候割据的势力。当时卫觊任治书侍御史,出使益州劝说刘璋尊奉刘协为汉天子。去了不多久,益州大乱,刘璋根本无暇见卫觊。卫觊一无所获,只好回返河东。到长安时,适逢李榷、郭汜先后被杀,关中大乱后渐趋安宁,逃往徐州、荆州的百姓纷从各地返回,却被当时的关中诸候拉去做私人部曲。卫觊有鉴于此,上书当时的尚书令荀彧。那时还是建安二年,距离现在已有七年之久,其间关中情势不断变化,直到吴晨崛起关陇,进而占据三辅,卫觊的“计牛输谷”才逐渐让位于安定的“均田策”。此时听曹cāo诵吟自己七年前的话,遥想这些年的变化,当真是不胜唏嘘。</p>
曹cāo道:“倘若这些年不行‘均田’,仍是以伯儒的‘盐利补农’安定百姓,关中又岂会再乱?想起这些年关中离乱,生灵涂炭的惨状,我就不禁沉吟憔悴。”话锋一转,笑道:“幸好此次贼首吴晨已难逃一死,关中百姓安宁有望,其后还需伯儒多多出力才是。”卫觊哽咽道:“微臣岂敢不效股肱之力?”</p>
曹cāo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猛士自然难得,但高祖得天下又岂是只得猛士之力?萧何转运输粮,功盖汉臣,伯儒要多加努力才是。”卫觊心头cháo涌,连连点头。曹cāo这时向远处的斥候招了招手,那斥候已等了片刻,见状急忙奔上前,禀道:“右前锋文稷追袭敌军,被敌军侧翼突袭,裨将军张辽突击敌阵,但仍是救援不及……”</p>
曹cāo挥了挥手,将斥候挥开,脸上却是丝毫不动声sè,向卫觊道:“令堂身子还好么?”卫觊受宠如惊,道:“家慈身体安好,有劳司空大人问询。”曹cāo笑道:“前几rì和钟元常通信,我见他的书法飘逸俊伟,远迈从前,好奇下一问才知,原是从令堂处获益良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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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觊的母亲卫夫人好书法,借与一代大儒蔡邕的姻亲联系,多有书信来往。蔡邕死后,卫夫人手中还保留了许多蔡邕的回执,钟繇镇守长安时,曾通过卫觊向卫夫人借阅过这些信件,因此卫觊对这件事也知道的极为详细,神sè尴尬地道:“蔡大人的那些信件,司隶大人借阅后还没有返还……”</p>
曹cāo大笑道:“钟老儿就这点不好,好帖子到他手里都像落进了无底洞,有去无还。”身旁众人跟着大笑。几人边走边说,已进入安邑城。卫觊想起于禁昨晚的话,问道:“明公来的如此迅疾,不知泫氏之围……”曹cāo道:“泫氏不过癣疥之疾,吴晨才是心腹大患。”向一直陪在身旁的于禁道:“文则,你们昨晚跟小贼接了一仗,结果如何?”于禁道:“说来惭愧,昨rì一战,属下被他轻兵击溃侧翼,跟着中军被他纵马凌踏,败的一沓涂地。”曹cāo长叹道:“郑康成曾言:‘天下八害,屠格为首’,那即是说,天下八大强悍之兵,以匈奴屠格部战力最是可怖可畏。但当年临晋一战,屠格部被安定骑兵一击而溃,匈奴左贤王被擒,黯然盟誓,吴晨有生之年再不踏入汉境半步,这些都是子和亲眼所见。他回许都后向我谈起此事,脸上仍见赞叹溢美之sè,这才令我惊觉崛起关陇的吴晨已成腹心之患,任他纵横关陇,天下安宁就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p>
※※※</p>
(作者按:曹cāo话中的“郑康成”即为汉末大儒郑玄。两汉鸿儒皆习“经文”,但自从在孔子旧宅的夹缝以战国通用的“蝌蚪文”撰写的“古问经文”后,经文的“今”“古”之争就从未断绝过。光武帝刘秀深信以谶纬为基础的“今文经学”,因此终光武一朝,“今文经学”一直是国家最高学府太学的主要典籍。刘秀死后,“今文经学”渐趋式微,到汉章帝时,汉章帝不得不亲自出面邀集当时的鸿儒,如班固等人,撰写《白虎通义》以修撰“今文经学”的疏漏和错讹。</p>
自《白虎通义》后,“今文经学”一度兴盛,但到郑玄时,郑玄做书阐述两经异同,从此汉儒经学逐渐以“古文经文”为主。因此郑玄在汉末儒家的影响力,可与开“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代先河的董仲舒相提并论。)</p>
(作者按:历史上的卫夫人名铄,是卫觊的曾孙女,王羲之的姨母。此处卫夫人与历史上的卫夫人不同。</p>
蔡邕的“飞白书”,笔画中丝丝露白,似用枯笔写成,有云霞障天,笔断意连,意在笔先之境。在汉字书法的传承中,就有“蔡(邕),钟(繇),卫(夫人),王(羲之)”之称。</p>
钟繇是两汉书法历史中承先启后的人物,汉字书法由汉末通用的“隶书”,转向魏晋南北朝时更易书写的“楷书”,即是由钟繇发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