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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起身了。
他见时辰不早,便准备去会刘陵。可他再一瞅对面,刚才还在“安乐居”楼上大窗户前梭巡张望的刘陵,却已不见了影儿。
此时,身旁的青阿凑过来,掩了嘴,悄声嘀咕了几句。
李白听罢,不禁冷冷一笑,膝席起身。老板见状,竭力挽留。那小媳妇也掩了羞红的小脸,提一大酒壶,歪歪扭扭地迎上前来。
李白大笑,从怀里摸出一吊钱,搁在床前。
老板哪里肯收。李白脸一板,道他有意与老板合伙开店做生意。这是定金。等他忙完手头额活儿,回头再商议细节。老板愕然。李白“嘻嘻”、乘便钻出芦棚。这一刻,已是日上三竿。
甫一钻出芦棚,李白顿觉眼前一亮。
随后,身子上下,就象在场地洗了个冷水澡一般,格外的爽利。这冬末的日头大概也饿晕了,一副懒洋洋无精打采的样儿。放眼四望,那苍莽的山峦依旧如老僧入定,不慌不忙,空气中却还是挣扎着透漏出一股股湿漉漉的泥香。桥西官道两侧以及南面“安乐居”周边,倒是比早间有了些许活气。除了原先那些个各施拳脚的店家铺户,又穿插了不少卖柴、卖碳、卖茶叶、卖笔墨、卖针头线脑等等小商小贩,把诺大个场院堵得严严实实。人人各出巧招奇招、个个争相延揽顾客,闹得沸沸扬扬。
他略一回头,正瞅见那小伙计溜回汤茶馆,朝青阿挤眼弄眉,似乎想说点甚。青阿见状,返身回到芦棚前,跟他嘀咕起来。
李白等了一会儿。
见青阿还没回头的意思,便索性把头一摆,大踏步跨过街道,来到了道旁。
巧的是,丁三回头了。
他急匆匆跑到李白身旁。身旁多了一个男娃。牵一匹极悍的黑骏马。马极健、跑出了汗。
李白咋一见到他,不禁乐了。
原来这小鬼头,乃是李白熟人。此人便是之前我说到过的一了、李白好友元丹丘的徒弟兼书僮。在道口,他正巧遇上往回赶的丁三。早在去年腊月底,一了就已与李白见过面。眼下情形特别,不容他再耍一套平日的繁文缛节。于是只见他凑近李白,准备告诉、今儿派自个儿来长乐坡的缘由。
不料丁三气急败坏地抢到他前头,冲李白嚷道:
“那家伙跑啦,如今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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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了好不恼火,扭头对丁三冷笑道:
“是家伙跑光了才好!”
李白听他这般说话,不禁呆了一呆。他不知道,这小一了早跟丁三结识,对这小子不学无术却淘气机伶、颇受陆申青睐,十二分地鄙薄妒忌。片刻,李白回过神来。他关照丁三别躁,示意还是由一了先说。
一了颇得意。
他告诉李白,他师傅元丹丘眼下已回京城。今儿前晌,他爷儿俩去陆府看他,却听说他已回长乐坡。老管家跟师父极熟,说出李白此行的目的。师父急了,便赶紧派自个儿骑马来了。随后,他又将今儿一早,张盖等人与元丹丘聚在一块儿的情形,叙过了一遍。最后,他告诉李白说,师父从北门禁军那儿得了个最新的消息,今儿会有一大帮北门禁军的兵痞,转回镇上。据说,他们正要等到正午时分来“安乐居”酒楼捉拿一个姓刘的、印西桥的同伙。而那告发了北门禁军大佬的一封文件,如今大概就在姓刘的手里。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
而小丁三乘着这空档,抢上前来,把眼下“安乐居”这边最新的情形告诉李白。
原来,小丁三刚才受李白派遣,去侯在“泰和”后门的丹砂。随后俩人通力合作、前后呼应,把“安乐居”盯得死死的。刚才,刘陵突然下楼转入酒家厨房,换了一身厨师妆溜出“安乐居”酒家后门。他在一半大娃子陪同下,掩入“安乐居”附近的一家诊所。再出诊所院门时,已变身为一跨了驴背、回乡省亲的小官宦模样。随后,那娃扶陪了他由长乐寺旁的另一小道,摸进终南山。
丁三说到这儿,那一了不禁傻乐。
李白朝一了斜了一眼,不明白这小鬼头是咋的了。
那丁三也是一脸茫然。
一了见状自觉失态,赶紧吐吐舌头。他心里早偏向刘陵,一路上在替他祷告,盼着他别出事。听刚才丁三说话的口气是恨恨的,他好迷涂,像是在梦里一般。之后听来听去,却听说刘陵竟如鬼魅一般,从他的眼皮底下飘飘荡荡地走了。
这一来,一了神气一振,瞧去从从容容。
李白觉得格外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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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起了精神,明晃晃的。
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不过却大多行脚匆匆、脸有栖惶不安之色。这情形,跟道旁人家的喜气装扮,拗拗的,一点儿也不相称。丁三朝街旁乜了一眼、脸上竟满是幸灾乐祸的坏笑。
李白见状愕然。转而一想,心里有底了。他道:
“眼下丹砂在哪?”
“在进山的道口。”丁三道,“他把着道口呢,就怕这老小子再耍花枪。”
“这就对了。”李白道。丁三以为是说他应对得法。其实李白想的是刘陵。他想,这样看来,那“烫手的东西”,八成便是件告密文书。若真是如此,刘陵这厮设了个局,要他李白做诱饵,好教印西桥和他自个儿“金蝉脱壳”。不过,李白还是没料到,有幽州大侠盛名的他,也会来这阴损得过了份儿一手。
李白稍一思索,吩咐丁三去换回丹砂,要他到陆氏酒坊等着自个。他则应设法盯紧刘陵,掌握刘陵的去向。
他从怀里摸出一串铜子,让丁三留着,以防不时之。
一了不高兴了。他嚷嚷应该派他去。
李白笑笑,道你有更要紧的活儿。
丁三见状,赶紧一走了之。路过汤茶馆,他唤来小伙计,咬了咬耳朵片儿。那小机灵鬼瞅瞅瘸腿老板,见他并不介意,忙捣蒜般点头应承,与丁三一块儿溜了出去。李白很是满意。他随后关照一了去街旁的陆氏酒坊找沈如筠,请老爷子在酒坊找俩帮手,以备不时之需。同时,他也是想让小家伙待那儿歇一会儿。
一了应命、牵了马疾去。
李白转过身来,朝东边的长乐坡桥瞧去。
桥头人影浮沉乱动。一时往桥东的人尤多,且颇匆忙。他打算与青阿混在人流里,先去桥东的“泰和”货栈。可才要动身,却一下顿住。他蓦地瞅见,司马无疾出现在长乐坡桥脚的官道旁。只见司马无疾扭身朝南面瞅了瞅,颇为踌躇。须臾,禹禹西来。
李白呆了。
他顺着司马无疾所瞅的方向瞧去,发现那是市面宽敞的“恒昌”铁器商行。他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商行与司马无疾有何关系。等他扭头在瞧,司马无疾已拐向东南,直冲街道尽头的“安乐居”而去。
“他此时去‘安乐居’干嘛?”
李白想了想,毫无头绪。
于是只当啥也没瞅见,拽了一把青阿、朝东大踏步而去。
不一会儿,他俩已来到长乐坡桥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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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顿住。
他正要越桥而过,就听得身后传来一串急促而尖锐的马蹄声。扭头瞧去,就见长街尽头的官道上,腾得好大的雪雾。须臾,五、六骑先后穿出雪雾,飞奔而来。长街一字石板,火星四溅。街道不甚宽,街上行人四散奔逃,两旁滩贩人仰马翻、鬼哭狼嚎。
要出事了,李白想。
长乐坡镇子不大,却也是商铺云集,人口稠密。尤其是自斜插小镇街道的古河道入口处始,至长乐桥脚,更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看看快到岔道口,那俩骑兵依旧肆无忌惮,争先恐后地打马向前。转瞬之间,这头匹奔马已抢到离青阿一丈跟前。
青阿惊呆了,一时动弹不得、花容失色。
李白急了,忙一把扯过青阿。而他自个儿,却转身朝道口“噌噌噌”大踏步迎上前来。他准备万不得已,便上前去拽那奔马的缰绳。
他还是慢了半拍。
此刻,岔道口街北一家杂货铺里,掠出一人,抢了他的先。此人是个拽了杆铜丈的胖大和尚。只见他横到了街中央。一边把原本手里提溜着的物件扔在脚旁,一边撩起黄衫、横开铜丈,做了个挡马的身势。随后,又有一高个儿的道人,掠入官道。只见他手提长剑,护住和尚。
那抢在前面骑手见状也是一凛,猛勒马嚼。
只因骑速太快,眼看便要撞上和尚。但见他一拨马头,身子右倾,旋风般掠入岔道。
紧随其后的骑手更是身手不凡。他先是斜插到街道左侧,随即一领缰绳,狠夹马腹。那马儿一声长嘶,从岔道口一家飞椽低檐的小酒肆上空一越而过,堪堪抢回一个身位,绝尘而去。倒是原本那占得先机的骑手,再向左一提马缰,避过那不要命的和尚。随后,他猛地一把勒住缰绳,车转身来。
只听得“錩”的一声,手中已是大刀横出胸前。那和尚也是与他怒目相向。
李白只一掠、档在和尚身前。
他也恼了,手里纂紧佩剑,把个身子猛地横出;一股真气随之沉入丹田。那虎眸裂框,目光如闪电般朝那骑手刺去。这下,满街的商贩全吓傻了,以为又会有一场血案即刻爆发,赶紧四散逃命。那汉子只是恼火地盯着和尚与李白,正要发作。却没料到那和尚身后的年青道人抢上前来,喝声,“歇了罢。该干嘛干嘛去!”
那人一愣。
他又抬头朝身前的道人瞧了一会儿。
须臾,“嗨嗨”一笑。
随后调过马头,朝前面仅一箭之遥的“安乐居”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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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长出一口气。
他对这年青道人顿起好感,又觉得颇眼熟。回头再瞧,认出那道人却是早先在“回春”茶馆吃茶、还算友善的年青茶客。而那胖大和尚,也在那茶馆见过,只是觉得眼下特滑稽。——这老兄右手执杆铜丈,左手提了一大包羊杂碎和一根很壮的羊腿。
那年青胖大和尚扭头瞧见李白,抢先竖起铜丈一揖,笑呵呵地道,“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