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碗儿,他瞅一瞅恩语,见他没动静,便膝席起身,一把抓过酒坛来。这边李白才要倒酒,那恩语早一托坛身,倾过坛口。这俩人略一领酒坛,只见一股细水长流,泻入碗底。倾刻间,便有股带辣味的酒香,弥漫在了空旷的屋子里。连颜初子也忍不住道了个“好”字。
李白一笑。再一瞧四周似乎全是劲敌,顿然添了几分不自在,于是扶膝而起。
颜初子见面前的酒碗已斟满酒,端起碗一饮而尽。
放了碗,他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再一瞧左近的恩语,早就醉得滩在了食床旁,已是酣声如雷;而对面的李白,看来也醉了七八分。此刻正乜斜着个虎视眈眈的醉眼,朝他眨巴着,颇为不诮;而嘴角却似乎还挂了一丝温顺的笑意。
颜初子倒不以为忤,反而极赏识他的过人的胆气。因而笑道:
“好一个青莲居士。如此快意,不吟它几百句歌诗,岂不冤哉!”
李白笑了。随后应声道:
“要得。李白前些日子写了一阙《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如此便转送道长。其辞曰——
‘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
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轂转秦地雷。
荣光休气纷五彩,千年一清圣人在。
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噴流射东海。
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
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
云台阁道连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
明星玉女备洒扫,麻姑骚背指爪轻。
我皇手把天地户,丹丘谈天与天语。
九重出入升光辉,东求蓬莱复西归。
玉浆傥惠故人饮,骑二茅龙上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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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初子只管低头喝酒。
他本没高看李白,所以起初并不怎么在意他吟些什么。听得首句“西岳峥嵘何壮哉”,微微一笑。等到下一句“黄河如丝天际来”吟出口来,不禁一惊,抬头朝李白瞅去。
他几乎不相信自个儿的耳朵。
李白稍得意。随后,再下一句“黄河万里触山动”吟出,语调越发慷慨激昂,简直把个僧房变做舞台,随心之所至意之所欲,指画歌舞,如痴如狂。
随着气势非凡的诗句滚滚而来、飞流直下,道人有点不安。
听到“三峰却立”几句,心里才稍稍清爽。忽而听到“中有不死丹丘生”,又是心思一荡。此后,他闭眼,点头微笑。这边李白歌罢,颜初子早沉醉于丹丘生身处的境界内外,不能自拔。
许久,他才喃喃道:
“好诗,好诗!”
只见他抬起头来。这才发觉,不知从何时起,早先候在门外的丹砂,如今已悄然手按大刀、侍立在李白身旁。
李白得意极了,环顾左右、放声大笑。
而这颜初子没等李白笑完,又早已恢复了常态。他淡然一笑,道:
“贫道听说青莲居士,端的是以匡正国风、乐于吏治为己任的儒者,没想到瞧见的却是一个有仙风道骨的隐士,可见古人所谓‘三人成虎’,说得是一点儿没错。”
李白笑道:
“也不尽然。李白对儒者勇于任事,还是满心敬重的。”
“哦——”颜初子故做惊讶地抬起头来,瞧了李白一眼,随后失望地伸出一双白净瘦削的手来摇了摇道,“居士怕是有意跟贫道抬杠子才这么说的吧。儒者,迂腐颟顸之所谓也,是甚事也做不成的。”
恩语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