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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回来了。
小镇人家歇得早,后晌便开始准备晚饭。李白等人就趁着这时的忙乱,悄然离开灞桥驿、径回长安城。
到得陆府,已过了开饭的时辰。
虽然离宵禁还远,大厅里却是空空荡荡,早已没了往常的繁盛与喧嚣。除了几个看家护院的本分老人还守其职呆在那儿,整个院落,再也没瞧见有一个人走动。
瞧着李白等人回到家来,大伙一下活泛开了,脸上也露出了好久不见的笑容。
一入长安城,李白的心思又回到了陆申这边。两天来走来颠去,没法去打听老人家的近况。如今瞧这模样,老陆申应该没事,李白见状心头一松、随众人来到客厅前。老管家董述此时正从客厅往外走,正要回“广济堂”。见状,他赶紧招呼婢女打水沏茶、安顿饭食。
李白是个急性子。
他粗粗擦了把脸、当着众人的面,便要向老管家通报起这趟差使的全过程。
老人笑笑,支开众人和前来照应的婢女,倒先在一旁的席上坐下。李白大窘,随后也坐了下来。老人耐心听完李白一席话,慰问了几句,便急急往回赶去。李白把他一路送出陆府院门,跟他约定,等一安顿下来,就去瞧陆申的病。
这边李白见董述走得没入人流、要刚掉头,就听有人在唤他。
扭头一瞧,是青阿匆匆来了。于是他顿住脚,一边垂头想着如何尽快把手头的事了过,一边等着与她一同先回客厅。
等了一会儿,却没见她跟过来。
再扭过身子,连她影儿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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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懵了。
这时,把门的看守掠到他身旁,告诉他青阿已回,要他赶紧从后院偏门去“广济堂”。——“广济堂”在陆府的西北角。出陆府后院偏门,走入一条幽暗弯曲的深巷,往东北不远处就是“广济堂”药号后院的院门。
李白不敢怠慢,避开通道、径朝后院偏门掠去。
不一会儿,他便来到巷子里。
李白抬头一瞧,青阿就面对着他站在一箭之远的巷子深处。李白前后一瞧,见没人注意,便纵身一掠、闪到她身旁。
他顿住了脚步,冷冷问那青阿是怎么回事。
那青阿楞了一楞,忙疾步凑到李白身旁,说是舅父醒来了,请他过去。李白脑子闷闷的,对青阿浓重的苏州口音的官话,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到青阿瞅了李白一眼,羞红了脸又慢慢重复了一句,他才明白是咋回事。
李白大喜,道声,“好!”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没错。白前几日白天在陆申的府邸,协助老管家董述处置陆家内外间的一应事务;晚间则潜入“广济堂”,寸步不离陆申左右。其间由小伙计丁及奔走在“广济堂”与陆府两头传递消息。——李白深知陆申近年来身子骨本就孱弱,经此一劫,更是如风中残烛,生怕再有闪失,哪敢大意。如今听到这迟来的好消息,真是乐坏了,脚下格外轻快。
此时,李白快到巷道东面的药号院门,就听左边的寺院已撞响晚钟。
等到他踏上“广济堂”后院的台阶,回头一瞧,刚才紧随其后的青阿,还只转过拐角。
只见她一手按起不住乱晃的酥胸,已经气喘嘘嘘、快跟丢了。
李白“呵”的一笑,顿住脚步。
此时,雪是越发下大了,纷纷扬扬,简直把天空给全盖住了。而寺院深处,突然钟磐齐鸣。李白斜依着“广济堂”院门,抬眼朝西望去,寺院一时香烟大炽。渐趋宏大的声响,越发使他生出幽远浩渺的感觉。
是苍桑感。
还有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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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阿偷着乐。
就在李白倚了院门大发其呆的同时,青阿已跨上台阶,“啪啪啪”一重两轻拍了三下院门。这边,早有人在里边应了一声。随后,厚重的院门便启开一道窄缝。还在那儿发呆的李白,见状扭头就往这边赶。
却不料斜对面早走来一个不甚长大,却极劲健的老人,一把将他拦住。
李白一愣。他分明感受到一股浩大的劲气在身前膨胀。于是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抬手准备应战。青阿听到动静,回头一瞧,一边慌忙上前喝住李白,一边跑到老人跟前,耳语几句。
一番解说后,老人先卸了劲气、放声大笑。
后来,李白才晓得,这人便是陆申一位的老友、胡一家师傅,姓刘名广。此人年青时人称大枪刘,是一等一的江湖高手。后来投军,是一名动塞北的将领。退出现役后,便被陆申请来帮他经营药号,谁知此人干了还不到半年,就感觉生意场不对他口味,又对好朋友的盛情难以推却,于是带了当年的仆人搬到后院,专事值守库房,只是偶尔找陆申撩聊天、给他出出主意。
老人后退一步、谦恭地朝李白点点头,把他让入院门。
李白还了个礼,一仄身、抬左脚跨进了院门。迎面有又一硬汉子挡了道。李白身子一横,想腾出身位来招呼那汉子。没留神脚下一滑,右腿被高高的门槛拌了下、肩头一歪、砸向一旁的老槐树。
还好身后的青阿赶到,伸手一把将他死死拽住。
她接着翻手给了李白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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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汉子抱歉地揖了一揖。
李白欠欠身,手扶老树、嘻嘻一笑。他没急着去瞧陆申,反而就此站定。
他四下打量,有心好好瞧一瞧这去处。
当时,将陆申移置在“广济堂”,是老管家董述的主意,李白只管张罗;至于大掌柜严引泰将他安顿在何处,李白不便过问。主意高明与否,只能留待以后考量了。
一棵老槐树,好粗好粗。这儿有小半亩围有密密的半人高黄杨的空地,青砖铺就的地面,被它的树冠斑斑驳驳地遮蔽起。斜对面,一栋两层的小楼,掩在黄藤横陈的爬墙虎下。白墙青瓦、素朴厚重。
这儿以前是“广济堂”的金库,如今暂作陆申的病房。
这“广济堂”位于平康坊东北角。平康坊北接长安天街,东面与东市比邻,是长安城很特别的一处街坊。它东从一分为二。西边是稠密的第宅,除了间有一二小道观,与别处无二。
而东边就不一样了。
除如陆府外,还有几家广狭不一、深浅各异的大宅别院,官署、寺观、园囿应有尽有;酒肆、客栈、百货点和药号等琳琅满目。尤其数西北角的青楼妓院最为壮观,既多且豪、灯火彻夜不休,是长安城最有名的风流渊薮。“广济堂”药号座西面东。大门阶下是一条南北贯通的大道,对面便是东市。因而这条大道,又成了京城最繁忙豪盛的去处。平日此地商旅云集、车水马龙,可谓极喧嚣热闹之至。近几天,年还没过完,市场有不少因歇年而未开业的门面。到了开市时分,市场外依然人头遄动。过年出门逛街的各色人等,还是把个极宽畅的大道塞的满满的。但见人人面有喜色、活泼顽皮。
颇为好玩的是,今儿这地头虽然东南两面紧临闹市,却没了似有却无的喧嚣声,倒愈发衬出此地的空寂。
古人有所谓大隐隐于市的说法。
眼下,李白把陆府与“广济堂”一比,不禁对董述和严引泰大为佩服。
随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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